彼時,是兩人的初次見面。
若硬要說的講究點,那便隻能說是,甄劍見着兒殷毓的第一面。
驚鴻一瞥。
殷毓在夢中确實不踏實,他渾身上下疼痛難忍,仿佛是骨頭縫裡被紮了無數根細小的銀針,密密麻麻的疼。
但是除卻身體上的疼,他在夢裡還夢到了殷安,心裡頭也疼。
那是他小時候,母親将殷安牽回來的場景。
那時他不過十歲總角稚童,腦子核桃仁大小,什麼都不大明白。而殷安比他小上兩歲,而且還要瘦小,大抵因為營養不良不均衡的緣故。
因而導緻殷安像個六七歲的孩童,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
那時正值冬至,小團子似的殷毓被奶娘裹得嚴實,在院裡頭玩。
大雪在昨個晚上便已經下過了,他穿着銀白色的對襟棉褂,腳上登着一雙精緻的紫钿靴,正在院裡頭撅着屁股玩兒雪,奶娘怕他冷,又給圍了一件到腳踝的銀狐披風。
當他聽到人走在雪上,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擡起頭的時候,便撞進了一雙懵懂又閃着怯懦的眸子。
那時殷毓不懂為何母親隻是出門了一趟,便牽回來了一個孩童。
更不懂為何母親任何話語都不曾說與他,隻是喚他上前,叮囑他,這孩子以後便是他的弟弟,同他姓——殷,名為安,殷安。
那孩童躲在母親身後,害怕也不知是害羞,隻是露出一雙眼睛,而後再露出鼻子和嘴巴,對着蹲在地上,撅着屁股,手裡攥着兩個雪球的殷毓,生疏的小聲道:“毓……哥哥。”
聲音小且軟糯,帶着絲絲怯意,使聽的人心裡頭湧起無數的疼惜。
回憶到此終結,霎時場景支離破碎,夢境轉換,在殷毓驚慌的猛烈心跳下,時間像一條能夠拉扯變長的糖稀,黏稠模糊的變為半個月前的一晚。
他被殷安親自帶人堵在巷子深處,前後無門,無處可去。
而他身邊一直跟着的書童申之,也一早便被他打發去買糖,現在隻有他一人。
但沒想到的是,殷安沒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先是朝着他笑笑,而後揮手,一個巨大的麻袋便被他身後身材魁梧的男人扔了過來。
那人準頭好,不偏不倚的,正巧砸在了殷毓的腳跟前,麻袋裡驟然傳出一聲悶哼,殷毓往後退的腳步一停,臉色也徹底冷下來。
他的心早就吊了起來,那聲音一聽,便知曉麻袋裡頭裝的是個人,更别說是誰了。哪怕是街頭的傻子看到這個狀況,也該知道那麻袋裡裝的是申之。
夜黑風高,月亮又被烏雲遮擋,一絲光亮也無法穿透,殷毓雖瞧的不清楚,但能感受到腳下逐漸蔓延開的,是粘稠血液。
“哥。”對面傳來輕柔的呼喊。
殷毓頭腦發昏,一聲不吭的擡眼看去。
他面前站着的殷安依舊帶着溫潤如春風的少年氣,他眉眼有三分笑意,輕輕柔柔的喚他,好似跟他關系有多好,好聲好氣的同他打着商量:
“人我是沒動的,我這個做弟弟的真心為你的身體着想,不想讓你不舒坦。藥王的丹藥弟弟求了有一陣子了,你若是不吃,便是讓我這個做弟弟的心裡頭難受。”
“哥哥難道狠得下心瞧我心傷嗎。”
殷毓面色陰沉,氣的胸膛不住起伏,手腳冰涼,差點沒喘上來氣。
這個該死的東西,天天隻會順着杆子爬,要不是母親說了不能……
巷子深光又暗,殷毓根本瞧不清楚殷安的面容,他知道殷安那番話說的虛假至極,另有目的。
可他不過是一時疏忽,竟被逮了個正着。
殷毓隻好冷笑:“你何時竟學會同我打起官腔了,你想要的,莫不成還能從你手裡逃脫掉嗎。”
殷安仍舊是笑,輕聲細語的回應着殷毓的怒火:“哥哥這般說,可是傷透了弟弟的心。弟弟何曾……”
他話未說完,便被麻袋裡痛苦的哼咛給打斷。
殷安垂眸不再言語,他視力比殷毓好,能清楚看見對面那人氣急的臉上驟然出現一片慌亂,而後再也顧不得他,下意識蹲下身去檢查麻袋裡的人。
殷安眸色晦暗,卻也不再作聲,隻是放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
早知道提前殺了。
殷毓猛地蹲下身子,他本就不願同殷安再多說什麼,此時再聽到申之痛苦的聲音,更是将殷安抛諸腦後。
隻是殷毓表面一臉驚慌失措,心中卻是冷笑。
他知道殷安是什麼想法,也知道他的手段,根本沒想過以卵擊石。他早就觀察過殷安帶來的人,看着五大三粗,實則不經打。
更别說殷安那個病秧子。
他殷大少爺能一個打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