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垢園坐落于一條郁郁蔥蔥的林蔭大道盡頭,如一顆明珠鑲嵌在生機盎然的大地上,以“無垢”為名,吸引無數人走入其中,探索沈家百年的财富與秘密。
在沈昀書房前見到周以方的那一刻,顔言心中就泛起了一絲不祥。
周以方長年管着園子裡的大小事宜,輕易不會親自來找人。
“周叔,”顔言欠了欠身,恭敬而關切,“先生一切都好?”
周以方鬓發微白,眉間始終深深地刻着一道線。他點頭:“先生找你,你——”
“進來,幫我打個領帶。”一個溫潤的聲音忽而在門内響起。
顔言微愣,他看向周以方,後者說:“你先進去見昀哥兒。”
“是。”
顔言推門而入。
半頃陽光穿過薄紗,如夢如幻。
沈昀穿着水藍青襯衫,慵懶地開着領口和袖口,一頭黑發如霭霭晨霧,眼角有些泛紅,目光卻已是清明如水。
顔言隻看了一眼便低下頭。他選了一條黛藍色的領帶,佯裝不覺沈昀的審視。
沈昀先開了口:“你有什麼想要跟我說的嗎?”
顔言打趣道:“您沒睡醒的時候,比平時更平易近人。”
沈昀冷笑,知道他有意打岔:“你跟我多久了?”
顔言微頓:“三年零三個月。”
沈昀沒再說話,深深地看向他。
柔光中,顔言微垂的側臉像一層易碎的白瓷,上面張弛有度地镌刻了一幅山水,襯衫利落地收入腰間,襯得他立如松柏、氣度淡然,恰似遠山下的一抹留白。
可惜,他是沈桓的眼睛。
園子裡的人都知道,沈桓才是真正的當家人,沈昀不過是他的養子,從小遠離無垢園,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也有顔言在身邊看着。
“昀少,領帶打好了。”顔言一如既往地聽任差遣,“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周以方來找你,知道是為什麼?” 顔言暗中救了他的人,園子裡的那位恐怕已經察覺了,沈昀想給彼此一個坦誠的機會。
可顔言毫無波瀾:“大概是先生忽感身體不适。”
“哦,是嗎?”沈昀對着鏡子面無表情地扣着袖扣,從鏡中再次看了他一眼,“你不害怕嗎?”
顔言垂着眸,沉默。
園子裡都說顔言長得像個女的,甚至給他起了“一丈青”這樣的綽号,但能在沈桓身邊的人,都不會簡單。
想捂熱這座冰山,恐怕時機未到。
沈昀轉身,丢下三個字:“你去吧。”
“是。”顔言心頭陡然泛起一絲遺憾,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盛夏的光被濃密的樹陰打散,唯有蟬聲漸濃。後園一條羊腸小路穿過迂曲回廊、靜水遊鯉,越走越幽靜。一方熟悉的匾額落入顔言眼中。
“粉黛迎春”——寓意着春回大地、萬象更新。
十五年前,他第一次走入這扇門,第一次見到沈桓。
“粉黛”作為沈家暗中培養的殺手組織,是無垢園最深、最利的一把尖刀。它潛藏在黑暗中,在奪命的瞬間出鋒,替沈家的光明大道鏟除所有障礙,又悄然隐沒于黑暗。
沈桓讓這個旖旎的名字聞名于世,而刀柄,仍牢牢握在他手裡。
僅僅是靠近那方角樓,顔言的肩膀便不覺繃緊了。這是“粉黛”刻骨銘心的記憶,于顔言而言,則多了一重難捱的滋味。
烈日下,一個少年正跪在碎石子路上,搖搖欲墜,後背的單衣已被汗水打透。
少年不過十二三歲。顔言暗歎口氣,路過時伸手扶了一把,卻冷聲道:“跪好。”
周以方看在眼裡,沒有說話。
“言哥?”少年猛地抓住了這棵救命稻草,懇求道,“言哥,您救救我、救救我,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住口!”周以方不再縱容,厲聲訓斥,“先生罰你,怎麼還不知錯!”
少年渾身顫抖,眼睛已渴得凹了進去,但顔言清楚,周以方這話也是在警告他,正猶豫間,前方響起了一個得意洋洋的聲音:“周叔何必動氣?”
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顔言皺了皺眉。他從小便和曲玉來不對付,此刻局勢不明,最不想見到這人來攪局。
曲玉來朝周以方欠了欠身,随後一步步走下台階,挽起袖子,露出堅實的小臂肌肉:“這種不懂事的小孩兒交給我來管教就好。”
壓迫感排山倒海,少年臉上瞬間變得慘白。
顔言不忍,上前一步,微妙地擋在了少年身前。
“呦,”曲玉來居高臨下地盯着他,随後輕聲一哂,“真是許久未見啊,顔言。”
顔言冷聲道:“你我之間,不用這麼寒暄。”
“好,那就不寒暄,”曲玉來挑起高昂濃密的眉,故作疑惑,“但你好像擋了我的路?”
“說明這本來也不是你的路。” 顔言一步不動。
“你這是在昀少身邊待久了,忘了規矩。”曲玉來搖搖頭,“要不我再教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