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哥兒!”周以方連忙攔住沈昀,低聲道,“你這是在幹什麼?快回去。”
房内,顔言正跪在地上,背上血花點點,胃裡翻江倒海,鬓邊汗如雨下。剛剛沈桓使盡手段讓他出聲,一開始他沒能控制住自己,之後便再也不開口。
“想不到,他這樣牽挂你,”沈桓餍足地笑了笑,“可真讓人感動。”
顔言無力作答,沈桓卻興緻盎然,他拉近顔言的臉,仔細端詳:“是因為這張臉嗎?還是,因為你這身本領呢?”
顔言臉色青紫,唇角卻裂出一抹鮮紅。他急切地掠取氧氣,沈桓便耐心地聽他喘息。
半晌,顔言終于倒出一口氣:“先生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嗯?”沈桓凝視他,帶了些不滿。
顔言眼睫微顫:“先生想用我做什麼,直說便是。”
他這個樣子真是可憐可歎到了極處。“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你。”沈桓捏了捏顔言的臉,說出的話卻殘忍,“一會兒我們再繼續。”
門外的敲門聲開始催促:“父親,您還好嗎?”沈昀高聲道,“我想見您。”
“起來,”沈桓将他嘴角的血擦了,吩咐他,“去床上躺着。”
周以方不敢強攔,所以沈昀闖進來時,看到的是一幅詭異的畫面。
沈桓竟然在給顔言喂一碗藥膳。顔言躺在床上,憔悴的臉色像一把刀直插到他的心底。
“昀兒,這是要幹什麼?”被打斷後,沈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絲毫沒有怒意。
顔言皺眉,沈桓引而不發,手中的箭镞早已無知無覺地指向獵物,隻是他身處其中,看不出誰才是目标。
沈昀欠身:“我以為您身體不适,一時沒了分寸。您沒事吧?”目光卻送向顔言。
“我沒事,是顔言舊傷發作了,你讓他歇上兩天。”沈桓面不改色,還送了一口湯。
沈昀哪裡敢答應:“我都沒休息,他怎麼就這麼嬌弱了?歇上兩天,黃花菜都涼了。”
沈桓笑了:“他也是個人,你别太不近人情了。”
這話能從沈桓嘴裡說出來,便是天大的諷刺。顔言惡心得直接嗆了一口湯。沈桓放下勺子,耐心地給他擦了。
沈昀沒退讓:“我急着用他,總不能天天待在園子裡,”沈桓回頭看向他,兩人目光交彙,沈昀看了回去,“您說的,他得時刻保證我的安全。”
空氣一時安靜。
沈桓的壓力源源不斷地積壓過來,沈昀咬牙,一步不退,汗水早就打濕了後襟。
顔言突然掩唇咳了幾聲:“昀少,您先回吧,等我好了就回去。”
沈昀心痛,對峙的氣勢陡然弱了。沈桓轉過身:“回去歇吧。”
“父親!”沈昀還要說,顔言咳得愈發厲害。
沈昀在原地有些惆怅,擡頭間看到床頭點着一盞香燭,正在默默流淚。他微微一愣。
“昀兒,别讓周以方來請你。”沈桓耐心告罄。
沈昀無奈,欠身間向那碗裡看了一眼,那盛的分明是牛膝炖豬骨,專用于潤澤關節、強健筋骨,顔言行動自如,哪裡需要補這個。
他掐着手心,不甘地走了出去。
“你不想跟他走嗎?”沈桓看了回來,興緻還在。
“先生想多了,我凡事都隻聽先生的。”顔言恭順。
“昀兒最近在忙什麼?”沈桓對他的表現還算滿意,終于來到最後一個話題。
“無非就是找人玩,”顔言實話實說,“他最近好像看中了一個男孩,唐文也在。”
沈桓哼了一聲,話音一轉:“聽說昀兒最近在教你學遊泳?”
“是。”顔言心頭一顫,答得很簡潔。
沈桓摩挲着指關節,冷笑:“你學會了嗎?”
顔言低頭:“讓您失望了。”
“我有什麼失望的?”沈桓不以為然,耐心地給他解釋,“這說明教的人不夠上心,不過是在消遣你。”
沈桓的刀鋒從來都藏在不經意間,卻要人性命。顔言點頭應和:“您說的是,我學得也敷衍,自然不會有結果。”
沈桓被逗笑了,他笑得厲害,搖頭:“阿言啊,我該怎麼說你好······”
顔言一臉理所當然。
沈桓終于笑夠了:“回去吧。”
顔言出來時,月亮西垂。
他衣冠楚楚地裹着一件屬于沈桓的大衣,獲得了來自其他人的注目禮,除了疲憊,他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别。
但沈昀和他對視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脆弱,像易碎的玻璃,紮在他的心口。他想逃、想躲着我,想戴着這幅面具,一個人去舔自己的傷。沈昀吸了口煙,沒有說話——那眼神讓他一時也無法面對。
顔言萬萬沒有想到,沈昀會一直等到現在。等待時他都在想什麼,又有多少人看見他,沈桓是否會知道,這些問題砸向他已經麻木的大腦,借着僵硬的膝蓋,将他釘在了原地——一團死灰的心再次亂做一團。
沈昀扔了煙,對他說:“跟上。”他麻木地走了過去。
沈昀的脊梁一路切開夜色,帶他走向一盞昏黃的燈。
光明第一次令他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