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
曲玉來冷笑着攻心:“顔言在哪裡呢?” 失血帶來難捱的眩暈,曲玉來滿臉冷汗,說出的話卻句句如刀,插在沈昀的心上,“先生最恨人不忠,顔言不死也會脫層皮,死了反倒是痛快。”
“你閉嘴!”簡弘亦大吼一聲。
沈昀擡眸,紅着眼深深地看了曲玉來一眼。
曲玉來從那眼神裡品出了不同往常的情愫,當即哼笑了一聲:“當真如此。當時喬乙落到我手裡,他為了去見昀少你一面,不惜和十二個人車輪戰。人人都覺得他不自量力,他竟然還赢了!”
“不過既然他能一一赢下來,先生就有辦法制住他。”曲玉來面露狠色,“十二個人,全都是他的手下敗将,怕他、敬他、更恨他!先生将輸的人都派到他的身邊,他赢得越厲害,束縛就越多。”
“老闆,你别聽他的。”簡弘亦連忙打斷道。
沈昀閉目,搖了搖頭。
“昀少,我倒是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曲玉來挑眉,“從小到大,除了楚鸢,我就沒見到誰能入他的眼。”
沈昀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哦——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曲玉來察言觀色,笑得殘忍,“他十三歲時拼命跑出了園子,聽說是要找什麼人,先生拿水變着法地灌了他一天一夜,從那之後他就怕水怕得厲害,最後也沒說出來究竟是找誰。難道那人就是你,沈昀嗎?”
沈昀驟然站起了身,擡手一記子彈洞穿了曲玉來的小腿。
十多年前沈昀顔言年少初遇時,已有許多人因他而喪命。他背負的性命越多,前進的道路就越孤獨。沈桓不殺他,不是因為殺不了,而是需要他的身份平下衆議、名正言順地當這個家,“粉黛”登上天堂島、徹底鏟除邵氏的那一天,就是他沈昀離奇殒命的日子。
“達摩克利斯之劍”懸于頭上,十一歲的沈昀卧薪嘗膽,嘗到的第一口甜,是花牆那邊的顔言。然而這甜也沒能持續多久。
“昀兒,你在這裡幹什麼呢?”這一天,沈桓找到了他。
花牆那邊突然沒了聲音。
“父親,”他直覺有些不妥,鎮定地站起來扯謊,“閑來無事,陽光正好,來曬曬太陽,不知不覺就看到了現在。”
“什麼書?我也看看。”沈桓并不挑破他的僞裝,反而坐下,拿來他手中的書翻看起來,是一本《理想國》。兩人良久沒有說話。
花牆那頭亦是如此。
“喬乙最近來信說,希望你回園子裡生活,你怎麼想?”沈桓終于開口了。
付出的無辜代價已經太多,沈昀隻得說:“我聽父親的安排。”
“我想聽聽你的意思。”沈桓不依不饒。
“家中有您,要照顧各方各面,我總不能總仰仗您的照顧,應該在外面多長見識。” 他摸了摸褲子縫,答得違心。
“我也這樣想。”沈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笑了。
于是第二天,沈昀開始了長達七年的流放。
最開始他去的是南部,原因很簡單,西部有喬乙所在的沈杉舊部,北部是沈桓老家,沈桓既不希望他聯合地方勢力,也不希望他挖自己的老底,便将他派到了最荒涼、最難對付的南部。
沈家不是沒有眼紅的仇敵,他初到便有過幾次危機,但都靠着靈活應變、有驚無險。
許多個難眠的夜晚,他不是沒有想過,那個知心朋友第二天來到花牆之下,會是怎樣地失望,也無數次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早一點鼓起勇氣,把名字和身份坦誠地告訴對方。他恐懼、憂慮,因為那時的自己太弱小、太無能,每當想到這裡,變大、變強的欲望就格外強烈。
兩年後,南部骨幹稍微調服,沈昀便被調回了北部,與重要骨幹的接觸也開始受到嚴密管控。這時他恍然大悟,沈桓把他當作利劍,借力打力,冒險的是自己,收益的卻是沈桓。
也正是這個轉換的節點,顔言開始在沈園嶄露頭角,趁着出任務的機會,向北出逃,可惜與沈昀前後擦肩而過,落到了唐遲的手裡。
沈昀對此一無所知。唯有少年時嘗過的甜一直在夢裡,時時鞭策着他。在轄制中他轉換路線,避開與重要骨幹的接觸,大範圍地籠絡基層,反而發現了許多被忽視的人才,楚遊和簡弘亦就在其中。交友下沉就算了,他還結識了唐文,學會了用花天酒地僞裝自己。
消息放出去,這回人人都知道了,沈昀原來是個揮金如土的纨绔敗類。
一開始周以方向沈桓彙報沈昀聚衆玩樂時,沈桓并不以為意:
“少年人總有荒唐的時候,不必太過在意。我并非沈杉,對他約束多了總是不好。”
“可昀哥兒這樣不入正軌,若是鬧出事情,還需要您來插手收場。”周以方此時還敢說話,“不如接到您身邊管教,有什麼動态也好知曉。”
許是周以方的最後一句話打動了沈桓,又或許是沈昀裝得實在太過沒有野心和威脅,又或許太過巧合,地方骨幹又将接沈昀回家的提議拿上了日程。
三個月後,周以方親自将喝醉的沈昀接回了園子。
那一晚,沈昀颠三倒四,把沈桓的車吐得亂七八糟,順便記下了許多細節和信息。
車輛駛入沈園時,沈昀在扶額的手指下微微睜眼,眼底是一片沉靜的清醒。
沈桓對付養子的辦法也非常簡單,讓人直接用沖車水管把人潑醒。
沒人說情,高壓的涼水直接打在身上,裝死的沈昀在兩分鐘之内做了決定。他渾身濕透,艱難爬在沈桓的腳邊,哀求得真切:“父親,孩兒醒了,完全清醒了。”
“停。”沈桓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立竿見影。
“以方,收拾幹淨。”他甚至沒有低頭看沈昀一眼,隻是瞥了下眼皮,就離開了。
沈園的人從此明白了沈昀該有的地位。
周以方歎了口氣,叫人拿來毛巾和幹爽的衣裳,蹲下身勸得苦口婆心:
“昀哥兒,你也别往心裡去,先生事情多,難免少了些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