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
翌日寅初,秦懷玉草草用過早飯,便帶人去請洛弢搬出栖遲軒。怎料還沒邁入大門,就跟洛弢的書童碰了面兒。雖然是依計行事,但元寶心裡有鬼,迎面撞上,竟然轉身要走。
“站住!”
不待秦懷玉開口,一旁的秦大勇便高聲喝道:“哪來的瞎眼賊?鬼鬼祟祟做什麼呢?見到我們娘子,居然連招呼也不打。”
秦大勇一向鄙夷喜歡來洛府打秋風的洛二郎,見他書童大清早的在府裡閑逛,不免起疑。這主仆往日裡,哪次不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每次都趁娘子在州學讀書才來,吃完大魚大肉,還要拉上一車绫羅方肯離去。也就夫人看重這位娘家子侄,縱得他在秦家無法無天。
跑已是來不及了,橫豎都是一死,元寶選擇做個風流鬼。他轉過身,俯伏見了個禮,盯着腳下露水洇濕的石闆,支支吾吾道:“見、見過秦娘子,請娘子安。”
打狗也要看主人,洛弢到底是自己表哥,所以秦懷玉沒有為難他的下人。但想起昨晚那些污言穢語,她到底是冷着臉質問:“瞧你行色匆匆,這是要做什麼去?”
元寶按準備好的說辭,一字一句答:“回娘子的話,我家郎君腳上的褥瘡發作,但随身帶着的膏藥用完了。現下疼痛的厲害,所以差小的去城裡的藥鋪買些。”
“府裡事情正忙,他怕驚動夫人和您,故讓小的早起,偷偷出去。沒成想,在、在這兒遇到您了……”
“褥瘡發作?”秦懷玉不信。
有這麼巧?
剛說要請他搬走,身子就出毛病了。要是洛弢借口腳疼,不願意自己走,那體格,沒三五個壯漢還真是擡不動的。洛楹知道了,肯定也不讓挪動他,說什麼都是自家人、沒必要折騰等諸如此類的話。
不過好吃懶做的洛弢,腳上還真的有瘡。之前在府裡犯過兩次,大夫瞧完,還委婉地勸過他少食多餐、飯後千步。畢竟,褥瘡是壓出來的,一般不能動彈且卧病在床的人容易患這個。落在洛弢身上,就是典型的富貴病。
秦懷玉打心眼裡瞧不起這種軟腳蝦,也懶得去親自驗證對方病情真假。洛弢那流水淌膿的臭腳,還是留給愛捧的人去捧好了。三天兩頭犯的毛病,也不知道多帶些藥,活該!
“既然表哥行動不便,你就留下來伺候着。藥我會讓人買好送來,你回去就是。”
“院子裡有新來的女眷,你沒事不要出門,免得沖撞了,懂嗎?”秦懷玉正言厲色道。
她是命令的語氣,而非商量的口吻。元寶知道,秦府裡大小事務,都是這位绮年玉貌的娘子在操持,哪裡還敢辯駁?當即謊也忘了扯,隻連連點頭:“是……”
嘎吱——
盯着元寶回到洛弢下榻的廂房,正廳的門便開了一扇。秦懷玉循聲望去,見是梳洗完畢的施芸,穿着最粗的生麻布做成的斬哀,款款而出。臉不點妝,唇不施脂,素面朝天,淡顔皓齒。俯仰之間,光潤玉容,袿袖猗靡,飄然若神。
秦懷玉呼吸一滞,直到那仙子踟蹰而至,攜芳輕喚:“妹妹。”
精移神駭的秦青瑜這才六神歸位,擡腕垂首,喉頭一哽:“嫂嫂……”
“你是來接我的嗎?”
“我……”
不待她開口,施芸啟唇,繼續道:“我已經收拾好了,随時可以出發。”
聲音婉轉,語調輕盈,恰似莺鳴山澗。本欲解釋的秦懷玉,忽然就沒了心思。盯着那流眄的美目,她點了點頭:“好,嫂嫂請跟我來。”
在暗處偷窺的洛弢,見施芸跟着秦懷玉去了靈堂,氣得直跺腳。一旁的元寶見了,縮起頭,想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屋子裡就主仆二人,洛弢怎麼可能注意不到他?回頭一看,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正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不由怒斥:“你這蠢貨,枉我疼你!這點小事兒都做不成,真是該打!”
說着,洛弢撸起袖子,步步逼近:“你說,你該不該打?”
“郎君……”元寶聞言,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隻一個勁兒地磕頭,“小的還有辦法、小的還有辦法!”
“等會兒送藥的人來了,郎君隻說怕疼,夜裡睡不着。再寫張方子,使點銀錢,遣他多跑一趟,去咱們常光顧的那家藥店。”
“隻消吩咐他,找掌櫃的提‘洛二郎’三個字,說買些止疼安眠的藥粉,人家就知道了。到時候,也不耽誤郎君行事!”
話落,洛弢揚起的手懸在了半空。他思忖了片刻,轉怒為喜,笑嘻嘻道:“算你腦子轉的快,行,姑且饒你一回。”
“藥弄到手後,你可不要再出岔子……”
“小的明白,謝郎君寬宥!”
——
靈堂布置的莊嚴肅穆,素白的招魂幡擺在道路兩側,由遠及近。外與森森側柏蒼郁的青連在一起,内随香燭紙錢燃燒的煙一起浮動。長棺前的火盆裡,餘燼隐隐冒出紅光。施芸接過秦懷玉遞給自己的排位,順勢跪在了一旁裹了麻布的蒲團上。
不知道用什麼料子做的牌匾,抱在懷裡沉甸甸的,還散發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施芸用雙手托住底座,将漆了金字的一方朝外。做完這些,她望向秦懷玉。
“妹妹。”
“我還不知道,妻子為丈夫守喪需要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
秦家十代從軍,因為戰事而有親人犧牲是家常便飯。固,相較于那些講究的人家,殡喪禮儀要簡便許多。且秦懷金生前,既無妻妾,也無後嗣,一些環節可以直接免去。但為亡夫守喪需要做什麼,秦懷玉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