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肅穆的靈堂内,秦懷玉的五位同窗祭拜完畢。新燒的紙錢化作灰色餘燼,在煙霧缭繞的屋裡輕輕飄動。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青瑜妹妹,你要好好保重身體。”
“是啊,我瞧你的眼睛裡,都有紅血絲了……”
“聽孫姐姐說,府裡事務繁忙,我們三個就不耽誤你時間了。這是程雪、孟鴻和我,一起湊的赙金。沒有多少,但禮輕情意重,還望你不要嫌棄。”
先後說話的三位姑娘,正是秦懷玉在朔州州學青蓮書院甲級天字班裡的熟識的同窗,程雪、孟鴻和袁知一。現在的大周,女子亦可以科舉入仕。所以,無論是官學還是私學,女男都一起讀書。但實際上大家選位置,還是同性别的紮堆。
而州學、縣學,又不同于鄉裡宣揚王化的小學,它對學生的年齡和資質都有要求。雖然無論貴賤,考核通過的不需要束脩就能入學,但是名額十分有限。畢竟,朝廷撥派的人力、物力是固定的。這就導緻,同齡的學生在家境上有巨大差距。
秦懷玉和這三位同窗,便是如此。三人中,除了家中開米行的袁知一生活稍微寬裕些,程雪和孟鴻是要三天兩頭請假去做工的。其實她倆也不算家貧,主要是下面有弟弟,父母重男輕女,不想托舉其成才。秦懷玉看不慣這種父母,所以時常幫襯兩人一二。
沉甸甸的一個信封被塞過來的時候,站在原地秦懷玉險些沒反應過來。待聽完袁知一的話,連忙推卻:“這如何使得?”
袁知一搖了搖頭,語氣堅定:“青瑜妹妹,收下吧……”
程雪和孟鴻齊齊點頭。
“青瑜,”孫華卿見狀,亦勸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咱們都知道,這些是不過身外之物。但不能稱量的友誼,總需要有東西來寄托。”
“你拒了,豈不是要傷大家的心?”
“也好……”秦懷玉聞言,神色一凜,接過後執在手中,肅然回拜,“那我就收下了,免得傷了姐妹之間的情誼。懷玉在此多謝各位,親臨寒舍,吊唁吾兄。”
孟鴻忙伸手相扶:“千萬不要這麼說……若不是妹妹出手相助,我們的學業恐怕早就中斷了,哪裡有機會參加鄉試,還中舉呢?”
“是啊……”
程雪點頭附和:“眼下書也算讀出來了,至少不用再靠賣力謀生。”
見她們半天說不到正題,心直口快的袁知一接過話頭:“她倆已經找好了家塾,打算教兩年學攢些錢,再進京參加會試。所以,今日不光是來吊喪的,還是來同你告别的。”
“那怎麼還……”收了赙金的秦懷玉不明所以,掂了掂信封,又瞧了瞧眼神堅定的兩位朋友。
程雪同孟鴻對視一眼,腼腆道:“進京趕考的盤纏不是小數目,總不好讓你一直破費。再說,會試要比鄉試難。”
“我們兩個孫山,不沉澱幾年就去,怕是要落榜。與其再添一筆債,大老遠的進京湊數,倒不如在附近先謀個差事,混口飯吃。”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秦懷玉懂。人人都有自尊心,能照顧就照顧。所以她略一沉吟,擡手賀道:“既是孫山,又怎會落榜?兩位姐姐謙虛,料想三年之後,定會登科如意。”
“若有什麼難處,盡管來秦府尋我。哪怕我不在,也會提前做好安排。出不了力,出錢卻可以。”
兩人異口同聲,微笑道:“承妹妹吉言。”
“那我們就先走了,雇主家的馬車還在外面。”孟鴻解釋道,“是左雲縣許府的家塾,明兒中午要到呢。”
程雪點頭:“青瑜,以你的實力,我們就不說虛的了。有緣,三年之後,京城再見。”
現今,新科士子想要十拿九穩地留在京城做官,必須進士及第。而進士及第,也就意味着要成為一甲三名,即高中狀元、榜眼、探花三者之一。古往今來,多少文人皓首窮經,也難以達到這個成就。所以,程雪此話,倒勝過一切祝福。
秦懷玉怔了怔,也彎起了唇:“本來正難過着,怕咱們就此一别,可能再見遙遙無期。誰知,程姐姐到先替我做起美夢了。”
“想我大周,地大物博,人才濟濟。這三年一度的會試裡,免不得卧虎藏龍。我去了,估計也算不得什麼。不過,不管能不能中,我都在京城等着你們。”
袁知一哈哈一笑,靠過去,拍了拍秦懷玉的肩膀:“妄自菲薄,也非君子行徑!”
“青瑜啊,這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可是山西解元,年少才高。遠的不說,這朔州的學生裡,誰人不聞你的大名?”
“現在卻說這種話,豈不是存心想讓我們無地自容?”
“孫姐姐,你怎麼看?”
猝然被點了名,安靜已久的孫華卿莞爾一笑,柳眉彎彎:“她一向如此謙遜,想來是沒那個意思。”
“嗐!我忘了!”袁知一撤了手,撫着自己腦門,意味深長道,“你倆關系最好,情比金堅,評價起來難免偏頗。”
孫華卿聞言,面上笑意更甚。
倒是秦懷玉較真,對上她那滴溜溜的眼睛,一臉失望:“什麼情比金堅?袁慎之,這詞是這麼用的嗎?”
一旁沉默的青衫少男,終于忍不住開口,輕聲道:“但教心似金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情比金堅’,還是用于男女之情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