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頌還是走了,他幾乎沒什麼猶豫,椅子拖拉的聲音在教室裡格外刺耳,與此同時,卷子撕扯的聲音響起。
俞晚很清楚地看見,許清頌的背影停頓了一下,随即,他繼續大步往前走。
物理老師把他的試卷扔進垃圾桶,冷着臉回到講台,他使勁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繼續考試。
教室裡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來,俞晚目送着物理老師氣勢洶洶出門的身影,耳邊回蕩起同學們叽叽喳喳的議論聲。
“許清頌真牛逼啊,第一名就是狂,說走就走。”
“你們說他跑那麼急幹什麼,家裡出事了?”
“他家裡還能出什麼事啊?八成就是債主找上門要錢了呗,笑死,和這種人做同學也真是丢人。”
議論聲讓俞晚幾乎沒辦法凝下心來答題,她把筆重重扔在地上,前排的同學投來莫名的眼神。
很快,這擱筆聲淹沒在更大的議論聲裡,無人在意她的辯駁。
交卷的那一刻,俞晚知道這最後一門物理,她應該不會發揮的太好。
理科向來不是她擅長的學科,那些閑言碎語就像夏夜裡蚊子咬下的包,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她。
這些熟悉的議論的聲音讓她夢回幼年時的記憶——
在俞晚上小學的時候,父母不睦的感情就已經有迹可循,越來越多的争吵,戰局從家裡逐漸擴展到彼此的工作場所,有一次,江慈心跑到俞正飛工作的地方大鬧,她鬧起來不管不顧,打砸了店裡所有的東西。
俞晚深深的記得那一天的記憶,門口圍聚了很多人,剛放學的傍晚,有不少牽着孩子的婦女看熱鬧,她在這些人裡看到許多同學的熟悉面孔。
那時候她年少,人生千百種情緒,她第一次感知到的,是難以言說的羞恥與自卑。
那時候身邊也都是這樣議論的聲音。
“聽說他媽出軌了,兩口子天天大晚上吵架,何必呢?”
“我跟你說,這孩子他爸也不是什麼好人,天天喝酒大半夜回家,回去耍酒瘋兩個人就吵。”
……
俞晚被這些聲音吵的頭痛,過去和現在交織,她眼前模糊着,似乎覺得所有人的面孔都在變幻成一張張嘲笑的嘴臉。
她終于忍受不了這裡的空氣,推開門沖向茫茫的雨夜。
校門口的狹長窄道仍然被車水馬龍圍堵得水洩不通,俞晚憋着一口氣迎着雨跑回家,她這個時候慶幸穿在身上的校服外套足夠寬大,舉起來擋在頭頂讓她不至于太狼狽。
回家的小院靜悄悄的北面的屋子亮了點燈。
俞晚推開門走進去,被外套遮住了視線,冷不丁撞上一片滾燙的胸膛,她驚慌失措地擡起頭,卻與一雙點漆星光的眸子對視——
是出來扔垃圾的許清頌。
他穿着一身再簡單不過的家居服,白t黑褲,在這個蒼茫的雨夜,他姿态足夠的懶散,微微卷起的下巴露出一截勁窄瘦長的腰腹,沿着人魚線往下的紋理,滿是少年的澎湃。
許清頌手撥了下,先發制人。
“你住這兒?”
他一開口,俞晚就忍不住跟着他的思緒走。
她說了聲“是啊”,随即反應慢半拍似的也問,“你也住這兒?”
許清頌聳了下肩,擺出個不置可否的意思。
他眉眼上下掃了一眼,把手裡的長柄黑傘塞進她懷裡,沒留一句話轉頭就走。
原來北面的房間,住的是他。
俞晚有點感歎緣分,又莫名感到安心,擔心合租對象的那塊大石頭落了地,她撐着許清頌給的那把傘進了屋,後來回憶起他最後的目光,似乎隐隐約約落在了她手裡的外套。
看見往下滴水的校服外套,俞晚臉“噌”的一下漲紅,像做了某個壞事被抓住的小朋友,她趕緊把這件外套晾在房間裡的通風處,開了電風扇不停對着吹。
收拾差不多了,俞晚懷着忐忑的心情敲響了北面的門。
許清頌分外疏離的聲音響起:“傘放在門外就行了。”
“物理試卷我給你重新拿了一份回來,如果明天你能寫好交給老師,我覺得他會消氣的。”
俞晚飛快說完這句話,被窗簾遮擋的嚴嚴實實的窗戶,她找了塊石頭,把折疊成四方的試卷壓在下面,然後頭也不回地就跑回去。
雨還在下,回去的一小段路,有雨點兒濺落在她臉上。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俞晚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也許因為這個世界有另一個她。
許清頌,一個和她一樣,好像被全世界抛棄的人。
等到雨停的時候,俞晚帶着零錢去附近的小超市買一把傘,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雨天暢銷的原因,她尋遍整個超市沒能找到一把傘,最後失望而歸。
回去的路上路燈大半已黑,零星的幾盞燈光亮起一條不明朗的路,在小道的盡頭俞晚看見了自己住的那間房子,北面的屋子亮着的燈光驅散了她的膽怯。
俞晚快步走回去,她推開門的動作很輕,也許是因為這座老房子的隔音太差,屋子裡打電話的聲音很清晰地傳到她耳邊。
許清頌背對着她,單手插兜,肩膀靠在窗邊牆壁上。
他聲音淡淡:“錢我過兩天給你,注意讓她不要再發病就好。”
“我周末會再去收拾一下,那些以前的東西都扔了。”
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俞晚不小心踩到院子裡枯枝落葉,清脆的嘎吱聲打破了一切的甯靜,也帶來了滿室尴尬。
她不是存心要聽許清頌的秘密,但上帝好像卻偏偏要将他們兩個人扯在一起。
俞晚低着頭往前走,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
而那邊許清頌說話頓了三秒鐘,很快,他神色如常結束了對話。
房間裡,俞晚深吸一口氣,見到的事情和聽到的故事在大腦裡交織,漸漸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她味同嚼蠟地咬下一塊面包,猶豫着走出門。
恰巧許清頌也站在門外,少年颀長的身量站在檐下,擡着眸盯着落雨人間,讓人看不穿在想什麼。
俞晚咬了咬唇,大着膽子把手裡的面包遞給他。
“我晚上去買了面包,好像買多了,你能不能幫我吃點?”
在十八歲這個青春期激素紊亂的年紀,俞晚身邊大部分的同齡男生都進入了一個因為壓力過度肥胖的階段。
許清頌在這些人當中顯得有些過分精瘦了,手臂的每一寸肌肉都緊緊貼着筋骨,俞晚觀察過他,知道他從來都不吃晚飯。
許清頌沒有伸手接。
他的視線緩慢轉移到她的臉上,帶着審視的目光居高臨下落下來,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天然的壓迫感。
俞晚被盯的不自在,卻仍然執着地維持一個不變的動作,等着他接過她的面包。
許清頌銳利目光看着她問:“俞晚。”
“你想要什麼?”
俞晚擡起一張糾結而又猶豫的臉問他——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