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頌兩指捏着扔了進去。
他挑了下眉毛,似乎不理解,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像守護在聖誕樹旁邊的聖誕老人。
不過今天既不是聖誕節,這位看起來比較年輕的聖誕小朋友,守護的也隻是一個泛舊的藍色垃圾桶。
擡頭看見許清頌的第一眼,俞晚心裡暗道一聲“糟糕”。
決心埋伏的機會好像就要功虧一篑,她來不及多想,扯住他的衣角拉着他一起躲進這個窄小的空間。
但俞晚實在忽略一個一米八幾男生的身量,他一個人就像一堵牆一樣,沉重的呼吸壓着硬邦邦的胸膛貼緊她。
還維持着被她拉扯進來的動作,兩隻手虛虛擡在半空中,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他隻要一放下手,就立刻能擁抱住她。
俞晚臉立刻燒起來,十八歲是個多敏感的年紀,她咬住下唇,指了指外面的梁音美,雙手合十,用拜托的目光看着他。
啊。
許清頌了然地擡起下巴,原來是她膽怯,躲在這裡不敢出去,還要拉他做同夥,企圖将一切含糊扯平過去。
想明白了這一點,許清頌唇角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嗤笑。
他低下頭,看見俞晚立刻睜圓了眼睛,她像驚弓之鳥一樣繃直了身體,晃動的馬尾發燒友不小心擦過他掌心。
許清頌揉搓了一下發癢的地方。
他偏偏不如她所願,迎着她的目光,帶着幾分故意的惡劣拍了拍門框。
“同學,麻煩讓讓,擋着我扔垃圾了。”
“我跟你說,許清頌他們家——”教室裡說話的聲音一下就停了,梁音美瞪大眼睛,把剩下所有的話都咽在肚子裡。
她和傅暖曦對視一眼,紛紛開始勾着脖子往門後看。
俞晚懊惱地看了一眼許清頌,那些旖旎的害羞全都消散,她心裡隻剩下被發現的尴尬,還有少年垂下頭那一瞬間低低沉沉的笑。
他好像很喜歡看她窘迫。
再也沒有做選擇的機會。
俞晚硬着頭皮走出去。
看着話題議論的一雙主人公就在自己眼前,梁音美的臉色猛的一變,青紅白三色在她臉龐豐富交織,到最後,她“哼”了一聲,用着明顯中氣不足的聲音嘟囔道,“什麼人啊,躲在門後偷聽别人講話。”
說完,她拉着傅暖曦就跑出教室。
俞晚歎了口氣,走回座位拉開闆凳坐了下去。
她别過臉趴在桌子上,顯得有點兒無精打采。
許清頌也坐了下去。
他抱着雙臂靠在後排桌子上,視線散漫地落在窗外。
過了會兒,俞晚慢吞吞地擡起頭,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為什麼他們隻針對我?”
她沒想到許清頌會回答她這句話。
他說話的語氣有點兒懶散,就這樣輕飄飄點出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因為你比我要更好欺負,所以他們選擇針對你。”
俞晚一下沉默,她忍不住小聲道,“如果不是你出聲,他們也不會發現我,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的行為很不道德?”
“知道。”
許清頌幹脆利落應下來,他偏過頭來看向她,用着無所謂的語氣說,“我這個人骨子裡就流着不道德的血液,就像他們說的一樣——”
許清頌繼續說:“我媽是個精神病,我爸是個貪污犯,我流的血就充滿肮髒,我也不配和你們一起呆在這麼神聖的課堂。”
不知道為什麼,俞晚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弄弄的嘲弄之意。
她忍不住詫異地回過頭,他也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為什麼人生的底色會如此悲涼?
窗外的陽光斜斜打下來,一半罩在少年的臉龐,俞晚看見許清頌一半浸潤在微黃的暖陽裡,另一半隐沒在一片暗色裡,光影柔和了他鋒利的臉龐,連同一切銳利的棱角都被抹平,随着說出口的話一同令人感到心疼。
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許清頌動了下肩膀,向後傾倒。
他完全逃脫于陽光之外,沉浸在一片暗色的陰影中,筆直下壓的眉眼,一雙黑漆漆的眸沒了溫情,臉上利落分明的線條,顯得冷漠又寡淡。
俞晚看着他,半晌說不出來話。
她抿着唇,忽然很認真地看着他說,“對不起,許清頌。”
許清頌聽笑了。
不以為意地說:“我罵我自己,你道歉什麼?”
“你逃避,他們永遠欺負你。”
他的話像一陣風似的鑽進她腦袋裡,俞晚心情欠佳,有點兒沮喪地重新趴回桌子上,她忍不住想他這句話,忽然腦子裡所有的事情串聯成篇。
俞晚又坐起來,眼睛很亮地看着許清頌問,“所以,你剛剛是在幫助我?”
幫助這個詞語對許清頌太陌生。
他視線移開,淡漠看向遠方,下課鈴聲叮鈴鈴突兀響起,結束這場稍顯親密的交談。
許清頌不喜歡和人産生多餘的鍊接。
趴下之前,他看了一眼俞晚,決心在接下來的日子三緘其口。
許清頌這一覺睡的很沉,他很少有這麼熟睡的時候,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他的記憶又回到過去的某一天。
那些他對俞晚開口自嘲的話其實都不是空穴來風,生活在蓮都記憶中的每一秒,他都能聽見身邊人時時刻刻的議論。
他的父親早年因為挪用公款涉嫌職務侵占被開除,一怒之下選擇了跳樓自殺。而他的母親因為承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自此精神失常。
這并不是一個磊落的家庭,也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與惋惜。
年幼的許清頌就伴随着這些憎惡和惡意的謾罵成長。
并且在每一次的睡眠中,記憶像噩夢一樣糾纏着他。
他再一次夢到了以前,夢到了幼年時記憶不多的溫情畫面。
那是本學期的第一次測驗,他拿下了班級的第一名,爸爸摟着媽媽,媽媽牽着他的手,他們幸福的一家人一起去本市新開的遊樂園遊玩。
許清頌還記得那時候一張門票價格高昂,他坐在卡通動畫形象的旋轉木馬上,萬家燈火的夕陽斜落,他頭頂的星星閃燈随着夜幕亮起,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後來一切都破碎,他在夢裡流下了眼淚。
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分不清是哪一節課的終了,許清頌擡起手,不經意擦掉眼角的淚痕,就這樣無波無瀾地坐着發呆。
忽然,他視線瞥見桌上一張小小的卡片。
它被人用一塊正方形的橡皮壓在嶄新的試卷上,許清頌拿起翻過來看,一方規規整整的秀麗筆迹映入他視線。
是俞晚寫給他的一句話——
「群體是弱者的狂歡,真正的勇士向來隻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