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俞晚摸着額頭上他指尖觸碰過的地方,那一瞬間他們肌膚相貼的觸感似乎牢牢印刻在她的心裡。
她想要掩藏這波濤洶湧的情緒,于是故作彌彰問:“國慶放假你在這兒嗎?還有春節,我要回家,我把鑰匙留給你吧。”
“我就在這兒。”許清頌想了下說,“等你要走的時候再還給我吧。”
說完,他率先去浴室洗澡。
他們今晚的對話從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的親昵也戛然而止。
俞晚以為之後的每一天他們都會這樣周而複始,但是屬于蓮都的秋天很快就到來,枯黃落葉卷地的時候,許清頌卻變得忙碌起來。
早自習的時間被調整到六點半,五點半鬧鈴聲響起的時候,俞晚已經聽見許清頌推門而出的聲音。
聽說他母親在醫院的狀态不太好,上個月鬧了一回自殺,人被推進icu裡觀察,那幾天許清頌向學校請了假,就這樣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
這些話都是聽街坊領居口口相傳聽見的,其中的幾分真實度不得而知。
總之俞晚很擔心他的狀态,好幾次嘗試着給他發信息,許清頌又好像很忙碌的樣子。
他回複她的時間往往也延長很久,一句簡短的——「我今晚不回來,不用等我開門。」就是他們全部的對話。
老師對待許清頌的态度也很寬容,在視時間為生命的高三這一年,周令儀大手一揮,準了許清頌到元旦的長假。
隻是偶爾會麻煩俞晚把攢下來的一摞厚厚試卷帶給許清頌。
而俞晚,因為被交代了這個神聖的使命任務,上課時做的筆記愈加認真,在某些回家的傍晚,她和許清頌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見縫插針地為他送上這份精心構造的“珍寶”。
短短幾天沒見,許清頌面容掩不住的倦意,冷冽的眉眼壓得更低,身上那股濃烈的低氣壓明顯。
他不帶感情地看過來,漠然地說了聲,“謝謝。”
俞晚站在原地躊躇,衣服下擺被抓出深深皺褶,她咬住下唇,還是忍不住問他,“許清頌,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因為這句話,許清頌的腳步有一瞬間的停頓。
他的眼睛裡聚攏了點迷茫的神态,也許因為這句話太陌生。
他有多少年沒聽過别人對他說這句話了?
當初爸爸被誣陷自殺,媽媽精神失常,整個家瀕臨崩潰的時候,他有多渴望這句話?
但那些漠然的又或者是看似親近的人,隻給他帶來了無窮無盡的謾罵與嘲諷,從來沒有人想要伸出手來幫助他。
時隔多年,再聽到這句話,許清頌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慢慢轉過身,竭力讓自己的語氣不顯得尖銳。
“暫時不用。”
他輕輕問:“俞晚,這些天在學校裡他們還欺負你嗎?”
俞晚沒想到他還能分出心來關心她。
她渾身一凜,連忙搖頭。
許清頌“嗯”了一聲,回到房間裡收拾了幾件衣服,叮囑她這幾天不要随便亂開門,行色匆匆就走掉。
俞晚看的很清楚,他手上拎着的塑料袋是醫院的ct片,還有他靠近時候,很淡卻又讓人無法忽略的消毒水味。
她盯着他清瘦的身影,有點悲傷的想,為什麼上帝的磨難,都要降臨在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上。
他本應該耀眼,舉世無雙。
*
就這樣,沒有同桌的日子一直延續到2019年的最後一天。
隻放一天的元旦假期,在最後一個下午,1班正式召開本學期的第一場晚自習,也是高考100天倒計時的動員大會。
這場大會的主要目的就是提高家長的關注度,讓學校和家長共同為高考助力加油。
雖然不抱希望,但俞晚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俞正飛,得到了前者沒空趕過來的消息,她又和江慈心說了一遍。
江慈心略帶抱歉地給她打電話:“不好意思啊晚晚,媽媽這邊工作走不開……從撫慶去一趟蓮都也不方便。”
她話隻說了一半,雖然沒有明确的拒絕,但俞晚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主動說:“沒關系,我把老師電話給你,麻煩你和她請個假吧。”
就這樣,在這次非常重要的家長會中,俞晚和許清頌的家長,成為全場唯一缺席的另類。
還好有許清頌陪着她。
班主任清點到訪家長名單的時候,俞晚深深舒了一口氣。
她又想,幸好她也能陪着許清頌。
家長們占據了孩子們的座位,而孩子們,則扒着窗戶,睜着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往裡面望。
俞晚一點也不好奇,這場家長會的内容她已經可以猜到,不外乎是強調高考的重要性,剩下的時間有多寶貴,家長們又要如何如何重視。
這些都不是她所關心的,那些父母殷切而又無比盼望的令她感到陌生,那些慈愛和諧的畫面也令她感到陌生,這座教室沒有許清頌的氣息,開始令她感到窒息。
于是俞晚想也不想,離開了這座教室。
她像一個突然叛逆的小朋友,開始漫無目的地在這座學校裡逛,實話說,比起遠揚的升學率,蓮都一中的校園陳設顯得有點普普通通,建校近五十年的老校區隻有一個巴掌大的未名湖,湖裡養了幾尾校長的錦鯉,有時候吃晚飯回來的路上,俞晚會扔點面包屑進去。
估摸着家長會差不多結束的時間,她“貼心”給各位同學留下團聚的美好時間,垂着頭抱着手臂在走廊盡頭徘徊。
也許是因為大部分老師都去班級主持家長會的緣故,靠近走廊的教師辦公室顯得尤其安靜。
俞晚以為這間辦公室裡已經沒有人了,直到她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傳出,熟悉的人名再一次以議論的形式傳進她耳朵裡。
“多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