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大人果然是名不虛傳……”韋一闵試探道,“大人莫不是弄錯了,鄙人的家師不過是鄉野無名之輩…怎能與小林大人的尊師相提并論?”
林燼野凝視着韋一闵那一雙卑微谄媚的眼:“廢太子師,謝忪。”
韋一闵瞬時腿一軟,往後退卻幾步被林燼野止住方站穩。
他谄媚笑着拱手行禮微微喘着氣:“大人說笑,家師不過是鄉野之人,哪裡是謝大儒那般文壇巨師?”
林燼野彎下腰去尋他低垂的眼:“我入鎮撫司以來,南鎮府司不少人曾私下裡與我打過照面,唯獨你從來不曾與本官見過。卻能夠知曉本官是何人,韋一闵你分明有治世之才卻日日頹廢于此處……你可對得起老師對你的教導?”
韋一闵繼續呵呵笑着:“今非昔比嘛林大人,如今世道昌明,百官一心……”
“世道昌明,百官一心?”林燼野失笑出聲,“左都禦史葉濯在離京三十裡而死你應當知曉為何!若是百官一心你韋一闵為何避世甯肯穿這般破舊的衣衫啃無味的白面餅也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污享受榮華?”
韋一闵身軀一震,緩緩直起身子那如同焊在臉上的谄媚笑容牽連起的褶子讓人生厭:“因我這人嘴笨心笨不善言辭,那些大人不肯與我說話…僅此而已。”
“你不說?那我替你說!”林燼野目光炙熱看向他眸中的波瀾,“因你不貪,住宅甚至還沒有底下一個千戶寬敞;因你心善,微薄的俸祿竟然悄無聲息為流民施粥建房!”
韋一闵讪笑着低下身搖搖頭:“大人所說,下官皆未做過……”
林燼野蹙眉将他胸前衣衿攥起:“韋一闵!你我同是朝中正三品官員,何來‘下官’之說?”
兩人沉默良久,韋一闵看着穿過窗戶投射進來的陽光,室内的塵埃在陽光之下無所遁形。
他笑着道:“林大人您瞧,做官嘛要與光同塵。下官沒有您那般的魄力,也沒有自保的底氣,如今上有老下有小,怕死的很。”
“您還年輕,若是銅币案再破隻怕是官運亨通遲早還能再往上走。”韋一闵笑着低下頭淚水低落到塵埃裡,“而下官,沒有那機會哩。”
“你可還記得,當初入南鎮府司之時的雄心壯志呢?你可記得當初科舉你的那篇《良田論》如今還表在翰林院内!與光同塵?整日窩在這裡,寫的文書典籍便是同塵了麼?你的光在何處?”林燼野扯着他的衣衿被迫他擡起頭看着自己。
見韋一闵虛假的笑容還未散去,林燼野狠狠一松手讓其踉跄跌落在地:“那時滿腹經綸想要揭發科舉舞弊的韋一闵,若是看到今日的你,該作何感想?”
韋一闵怔愣着久久未語。
“究竟是什麼将你便成如今卑躬屈膝的模樣?雷廷忠是高官厚祿,宋守節的家人血脈,可你呢?”林燼野負手俯身看向他,“你不要錢财舍棄壯志,隻要這滿園花鳥魚蟲?若是當初的韋一闵可會唾棄于如今的你?”
韋一闵緩緩流下眼淚,他空洞的神色逐漸恢複了光亮:“可大人…我求的不過是個獨善其身。若是大人着實厭惡于下官,下官這就向吏部提交辭呈。”
“老師曾對我說過,讓我入官場之後一定要重用你…”林燼野嗤笑一聲,“若老師知曉你是如此軟弱之人,隻怕當初在雪地裡他甯肯不救你。”
韋一闵喉頭哽咽,他眸中滿是訝異地看向林燼野。
“大人…”他原以為,林燼野是在炸他。
“老師還活着。”
話音未落,他驟然哽咽哭泣。
“我當街斬殺雷廷忠惹怒左相,徹查糧馬案不知又動了誰的利益導緻回京途中殺手不斷,親自押送臨安王回京都,陛下為了我向太後妥協允了臨安王一個官位。”林燼野蹲下去與韋一闵對視,“我姓林,師從謝忪與甯義侯,你大可在心中猜猜我究竟是誰。”
轉眼間那抹陽光驟然消散,良久,韋一闵眼中閃過一抹驚恐:“林大人慎言。”
“如你所想,我還活着。”林燼野自當曉得,眼前人有驚世才華定然能夠知曉自己的身份。
她将手放在韋一闵的肩膀之上:“葉舒要調職都察院,而我需要你,我需要南鎮府司徹查戶部官員以及布政司的賬簿。”
“往後,試着找找當初滿心壯志的你。”林燼野将他扶起來,“凡事有我擔着,師兄。”
韋一闵難以喘息,他眼中蓄滿淚水向林燼野深深鞠了一躬行禮道:“平蕪盡處是春山,我不能死在平蕪,我要赴春山!”
林燼野離開之前道:“韋大人,我會差人将卷宗送來,我離開京都的這些日子凡事可找何同知商議。他是随甯義侯建立鎮撫司的老人,很可靠。”
她今日梳理了銅币案卷宗,看着門外同僚們離開的身影方察覺原是到下值的時間。
林燼野素來很晚才會離開鎮撫司,遠比旁的同僚要晚上一個時辰,但今日她隻再草草看了半個時辰便準備離開。
她走出鎮撫司之時,見不遠處的街角一輛華蓋馬車,車上懸挂的鈴铛随着晚風泠泠作響。
林燼野見四周無人,方朝着那輛馬車而去。
紀翎已經在車上淺淺睡了一覺,他聽到動靜時才醒來嘴角噙着蠱惑而不自知的笑意,聲音慵懶:“小林大人真是大忙人。”
小也垂下眸,喉中微澀:“去哪兒?”
紀翎朝着身旁的位置輕輕拍了拍:“用膳了嗎?”
小也搖搖頭。
“今日有廟會,你是想去廟會上買些小吃呢還是想去醉仙樓?”
小也眉頭輕蹙:“不是去為葉三選禮麼?”
“為時尚早,更何況總得先吃飽啊。”紀翎見小也眉頭舒展笑道,“所以是廟會還是…”
小時候小孩子心性最是喜歡廟會,隻是身份着實尊貴阿娘不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