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雲中縣城内官道兩旁繁茂的海棠樹花開正盛。

祈祉躲在樹蔭下，順着路旁的小道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

此時正值午後時分，路上行人稀少，偶爾有一輛牛車慢悠悠地從她身側駛過，帶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自她離開故國到此地已有月餘，出來時帶的銀錢，路上花的七七八八，如今隻剩下不足五兩，若是這幾日再找不到活計，下個月恐怕就真的要睡路邊了。

想到這裡，祈祉不由得歎了口氣。

“唉~”

離家之前，她本以為這一番是鳥出樊籠馬脫缰，誰知真到了地方，卻連養活自己都難。

正胡思亂想着，祈祉忽的聽到一陣低沉地“咕噜~咕噜~”聲。

她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心下很是納罕。

今日她起的不算太早，出門前才吃過早飯，怎麼才這麼一會兒，就又餓了？

“咕噜~咕噜~”

奇怪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這一次祈祉低着頭，仔細地側耳傾聽。

突然，她猛地轉過身。

一個身影倏然闖入她的眼簾。

身後之人沒想到她會這般驟然發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忘了跑開，一動不動地呆立在了原地。

“咕噜~咕噜~”

熟悉的聲音從對方的肚子裡傳出，祈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後不知何時起跟着個人，而她竟一直都沒有發覺。

好險，是她大意了，從故國出逃以後，連警惕性都變低了。

祈祉暗中狠狠警告了自己一番，然後才擡眸打量起眼前這人來。

卻見他瞧上去十五六歲的模樣，身量高挑，但形容瘦削，穿着明顯有些短小的破爛衣裳，露在衣袖外的半截手臂上滿是泥污，赤着的雙足亦是看不出原本的膚色，臉上也是髒兮兮的，隻露出一雙漂亮精緻的桃花眼，眼瞳是奇異如寶石般剔透的赤紅色，眼睫則是清澈的水藍色。

祈祉又看向他的頭發，亂糟糟雞窩似的長發一绺一绺地揪成一團，雖然夾雜着塵土草屑且許久未清洗過，但仍能看出他的發色原本也應是如眼睫一般的水藍。

若非這些日子裡在城中見過幾個似他這樣眼瞳與發色異于常人的人，祈祉說什麼也要大喊一聲“妖孽”，然後再拉開架勢揍他個七葷八素。

可她既然已經見識過了，自然也有所耳聞，在珉國，像他們這樣異色眼瞳異色毛發的家夥。

生來就是奴隸。

祈祉将目光重新停留到他赤紅色的眼眸上，那眼睛像是擁有某種鬼魅的力量，令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想要再多看幾眼。

她微微蹙了蹙眉尖，這種被強制的感覺讓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莫要跟着我。”她朝陌生的少年說道。

少年木讷地點了點頭。

祈祉心裡舒出一口氣，看來珉國的奴隸也是能正常交流的。

得到少年的肯定，祈祉不放心地面朝着他向後倒退了幾步，見他果然沒有再跟上來，心下稍定，轉身就要離開。

誰知剛走了沒幾步，她便聽到身後響起了極其微弱的腳步聲，步伐正與她一緻。

她停住，腳步聲也跟着停下。

她繼續往前走，腳步聲也跟着再次出現。

這般走走停停了一陣，祈祉終于忍無可忍，再次轉過身去。

“我方才已同你說過，莫要跟着我。”她再一次朝陌生少年說道，聲量也大了幾分。

少年仍舊隻是木然地點頭。

然而等她再次回過身順着小路向前走的時候，那微弱的腳步聲依然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

祈祉知道自己和這人是說不明白了，想着他或許也沒有什麼惡意，又或許是腦子有些頑疾，便也不再糾結，隻順着自己的方向前行，全當這人不存在。

可惜天不遂人願。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了沒有多遠，迎面正碰上兩名巡城的衙役。

其中一人看到她二人後，立馬朝祈祉喊道：“喂，那二人，站住。”

祈祉不明所以地停了下來，反倒是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少年，不知犯了什麼魔怔，竟突然朝着與來時相反的方向拔腿跑了起來。

兩名衙役中的一個迅速追了上去。

少年餓了那麼久，又一副骨瘦如柴地模樣，自然不是健壯衙役的對手，跑了不過十來步便被衙役追上，然後按翻在地。

見自己的同伴已将逃跑的奴隸抓捕到案，另一名衙役也走到祈祉的面前，他擡手指了指正被扭縛過來的少年，态度還算和善的朝祈祉問道：“這人可是你家的奴隸，出門為何未戴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