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天邊熹微的晨光從窗外照進屋内,落在床邊。
祈祉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其實還沒怎麼睡醒,但伸手摸到放在枕下日漸幹癟的荷包,睡意瞬間散了大半。
“唉~”祈祉歎了口氣。
起身換好衣裳,她從窗台上取過木梳,攏了攏睡過一夜後已經散亂的長發,接着将發絲從腦後分作兩股繞到身前,然後拿起發帶,麻利的梳了兩個麻花辮。
自從京城逃出來以後,她就一直是這副裝扮,實在是因着除了這一種妝發,其他的她一概不會。
屋裡沒有銅鏡,祈祉走到門邊對着架子上的一盆清水大緻瞧了瞧。
水裡的倒影映出少女嬌俏的容顔與略顯淩亂的發絲,祈祉對着水影稍稍調整了一下發帶,然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隻會一種也沒什麼,能看得過去不就行了。
端起木盆,将昨夜用過的水潑到院子裡,她像往日那般走到放在院角的水缸旁,想要舀一些清水洗漱,誰知打開蓋子,卻見裡面竟是滿滿一缸的水。
祈祉回想了一下,她明明記得昨日缸裡的水都已經快要見底了,還想着這幾日尋個時間,去村口的水井裡打一些回來。
怎麼一夜過去,水滿了?
祈祉想着可能是被他救下的那個少年打的水,但她環顧四周卻未見到他的身影。
也許是臨走前留下了一缸水當做對她的報答罷。
抛開腦海裡的胡亂想法,祈祉舀了些水倒進盆中。
洗漱過後,天光已然大亮。
她擡頭看着晴朗無雲的湛藍天空,今日又是個好天氣。
好天氣正适合進城去找份好活計,祈祉盤算着進城以後先去吃頓早飯,然後再到之前未去過的東城逛一逛,那裡買賣鋪戶也不少,或許會有人雇下她做個夥計。
隻是她剛走到門邊,迎面便撞上了從外歸來的少年。
祈祉瞧見他手上各拎着一隻新編的嫩綠柳筐,挽起的衣袖與褲筒邊緣滲着水漬,裸露在外的纖弱小臂與小腿上覆着的髒污也被清洗幹淨,露出白皙的皮膚。
目光上移,祈祉第一次看清了少年的面容,水藍色的劍眉斜飛入鬓,一雙赤紅的桃花眼下,鼻梁挺直,薄唇嫣紅,面如冠玉,豐神俊朗。
祈祉沒想到洗淨以後,少年的容貌竟是這般好看。
高高束起的水藍長發被春風撩起一縷,落在他白淨的側臉,祈祉不僅沒有覺得妖異,反而看出幾分少年獨有的明澈。
就是可惜太瘦了一些。
穿的衣裳也太破了一些。
少年看祈祉一直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又不說話,以為她是在怪罪自己回來的晚了,忙把柳筐提到祈祉面前。
祈祉不明所以,在少年的示意下朝筐裡看了一眼,見裡面放着十餘尾活蹦亂跳的新鮮小魚,魚尾不時抽動甩起的水珠濺到她的臉上,顯然,這是少年清早下河捕來的魚。
“主人,我沒有偷懶。”少年低頭看着筐裡的魚,小聲地朝祈祉解釋。
“嗯?”祈祉哪裡知道自己不過是一時出神就讓少年生了許多心思,她奇怪道,“我幾時說你偷懶了?”
聽到這話,少年本已經有些低落的情緒漸漸消散,他擡起頭,眼眸中瑩瑩閃爍着點點微光。
“主人,你……”
“我不會收拾活魚,你會嗎?”祈祉利落地打斷他的話。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無緣無故賴上她的少年雖然總喜歡遊思妄想,腦補一些有的沒的,但心地卻單純的像是一張白紙,無論歡喜還是難過,情緒都會直白的表現在他的臉上,讓人一讀就懂。
少年果然開心地點點頭:“主人,我會。”
祈祉後退幾步讓開路:“在院子裡殺魚就行,記得弄完收拾幹淨,我尚且有事需進城一趟,若是餓了就自己做些吃食,也不必等我。”
少年進了門,正拎着柳筐彎腰往地上放,聽到祈祉說要進城,趕忙站起身:“主人什麼時辰回來?”
祈祉擡頭瞧着天色,遲疑道:“我也不知,日落前總歸會回來。”
“那……”少年張口欲言又止。
“說。”
少年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祈祉見狀,察覺自己的語氣似是有些過于嚴苛,隻好道:“還有何事,你且說罷。”
“主人,”少年眼神有些躲閃地道,“今日進城,若有閑暇,可否去官府将文契簽過。”
祈祉恍然想起,在珉國買賣奴隸,确實還需去官府做個登記方可,否則等哪日被發現了,又要罰銀,她雖不清楚要罰多少,但看之前那讓她心疼不已的二兩銀子,想來不會是一個小數目。
“好,我記下了。”祈祉點了點頭。
她又想起自己也不曾買賣過奴隸,哪裡懂得其中的門道,續道:“你若是當真想要留下來,随我一道進城。”
少年聽出她話語中的接納之意,晶瑩透紅的雙眸登時睜得溜圓,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死死盯着祈祉。
良久,喜悅之情慢慢溢上他的臉頰,他唇角含笑,雙眼微彎,燦爛的如同三月春風拂過湖水時的微瀾。
“走了。”祈祉招呼了一聲,将他從迷蒙中喚醒。
少年醒過神,他四下裡張望一番,在祈祉不解的目光中進了西側的小屋。
片刻後,拿着一團麻繩跑了出來。
祈祉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這團繩子正是昨日那兩名衙役捆在他身上後被自己扔掉又被他重新拾回來的那條。
少年熟練的将繩子打好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将另一端遞到祈祉的手上,滿目期冀地望向她。
祈祉猶豫了一下,接過這根昨日被她拒絕了多次的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