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克内爾又一次失眠,他本想喝點酒就能很快睡着,但看着放在小茶幾上的酒杯他就想起了那個夜晚。
一飲而盡後将身體砸進沙發,他掩面感受腦袋趨于升溫變得混沌,然而那吻的感受卻愈發清晰。
在人生的第二十八年,斯克内爾頭一次開始思考自己的性取向,就在不久之前,他對自己的定義還是一個有些恐同傾向的異性戀直男。
但他并不懷疑自己面對萊德時那顆跳動加速的心,尤其在那一瞬間明晰之後。
可這就是愛情嗎?他現在有些想收回他産生了愛情這樣大言不慚的話,即使他想他面對萊德時就會産生極特殊的心情。
因為在他以往的所有經曆中都沒有過對愛情的确切體驗,如果和女性的感情能和男性的感情相等同的話。
或者說,他真的就此喜歡上男人了嗎?難道是因為太過于接近萊德因他的同志身份産生的錯覺。
如果萊德把他當作朋友,那他這種想法又何嘗不是一種庸俗自大,他擅自把了朋友的友善和感情聯系在一起。
假如萊德是女生的話,好像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但是我想觸碰他,我想讓那個吻真正屬于我......
過往的一幕幕重現,他所有因被萊德吸引的時刻組成一個點,然後這點塌縮,世界因逃逸的引力剝離,隻有他一個人和空洞對望。
他要逃走嗎?他要跳下去嗎?
萊德呢?他在哪裡?他在空洞裡面嗎?
不,不對,斯克内爾發現四周的漆黑正是因為自己逃不開被引力吞噬,那空洞是唯一的出路,他無論如何也逃不開坍塌的膨脹。
緊接着他的唇被觸碰,眼中看不見東西,但他能從所有的感官接觸看到那些碎片——淤青像毒蛇般環繞的手腕、雨水滑落的頸窩、泣淚的淺藍色眼眸、淩亂鋪散的紅發。
“科林......”
是萊德在他耳邊輕喚。
“斯克内爾、科林·斯克内爾!你發什麼愣呢!”
“啊,抱歉,抱歉,我昨晚沒休息好。”斯克内爾猛然從昨晚夢的回憶中回過神來。
正在叫他的是湯姆斯,他們從那次交談後關系就好上許多,此刻他一臉懷疑看着斯克内爾,顯然又把他和那種不認真工作的壞印象聯系起來。
斯克内爾讪讪一笑,從破碎的感覺中抽離,回到現實之中。
連湯姆斯也參與進來讨論的事其實是有關皇室的新聞,消息從昨晚傳出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
“王子還是公主?”
“我聽說是男孩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還是偏信你的小道消息。”
“希望一切安好,不然除了準備王子和公主各一篇稿子外還得準備突發情況的稿子。”
大家聊得火熱,編輯室的氛圍因戰争的勝利這一星期以來都變得更加愉悅。
幾天前戰争勝利的消息傳回了國内,這場兩個多月的戰役以英國證明榮耀告終,舉國沸騰,人們紛紛上街慶祝這場勝利。
勝利的喜悅仍濃厚之際,王室也傳來消息,戴妃已經入住聖瑪麗醫院等待分娩,王室即将迎來新成員,或者說第二順位繼承人。
斯克内爾還記得去年那場皇室的盛大的婚禮,有媒體稱那是現實的童話。
但至于童話背後的現實嘛,編輯室的衆人已經将重點轉到各自知曉的皇家八卦上,那就像個五彩斑斓的肥皂泡。
“無論王子公主都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還要用我們普通人交的稅供養。”有人揶揄道,這也是現在許多人的想法,不是誰都是君主制的簇擁者,說實在的,這可是現代國家,要他們還有什麼用呢?
結果直到下班也沒得到醫院的消息,生産已經開始十幾個小時,看情況大概率要到晚上才能有結果,斯克内爾有些慶幸自己沒被安排上夜班。
他看到自己在記錄本上寫得文字,那是他的記者抽空告訴他的現場實況,後者此時正和全國的媒體一起蹲守在醫院門口等着王室成員現身。
即使是皇室,生産對女人也是一視同仁,但他們有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和最先進的技術,能夠護佑新生的嬰兒能夠體驗這個世界,讓母親不必痛苦。
報社走廊的燈不知什麼時候變成冷光,牆壁也被粉刷潔白,随處可見的報紙雜志全變成了醫療專欄,擺滿藥劑瓶的手推車在走廊盡頭傳來滾輪摩擦的回聲。
鼻腔充斥了消毒水的味道,讓人幹嘔,他的鼻腔似乎充血,又或是因為為在醫院所以會聞到鐵鏽味。
斯克内爾來到熟悉的玻璃隔離窗前,他以為能看到正安靜沉睡的嬰兒,然而卻空空如也,沒有一點曾有生命停留的痕迹。
他從未見過母親那麼傷心,痛苦張牙舞爪将朱麗恩淹沒。
斯克内爾可以用言語描述自己失去弟弟的痛苦,也可以用言語描述一切他能看到母親從那之後的種種難過之舉。
可是朱麗恩的痛苦無人能消解,但那也不會被消解,就像生命曾嵌入她的骨血,死亡也無法抽離她的愛。
有時斯克内爾看着母親,會覺得他的弟弟從未消失,又覺得是朱麗恩要即将消失了,即使已經過去十年,他還會在擁抱母親後感到慶幸和不安。
不知不覺中,斯克内爾來到了東區,曾是擁擠貧民區的地方已經被城市綠地取代,有些舊房子還留着,但在曾經斯克内爾家的原址上已經新建了大樓,看不出之前的痕迹。
斯克内爾又漫步到婦科醫院,這裡仍在使用,不過已經煥然一新。
他在醫院的門口靜默良久,直到一陣雨來臨才動身返回老街的公寓。
同樣有那種疏離感的還有萊德,他很明顯正撐着被過往所拉扯的身體站在他的身邊。
斯克内爾想他或許知道那是為什麼:他在知道萊德的身份之後就去了解更多消息,雖然去刻意調查朋友這件事很不好,但結果出乎他意料,菲爾普斯家除了斯蒂芬引人注目外,幾乎沒有其他家庭成員的新聞。
隻從事發後的添油加醋中了解到,菲爾普斯夫人在一年前因病去世。
也許萊德同朱麗恩一樣,那哀痛不會随時間遠離。
......
斯克内爾想着這些淋着雨向前走,雨水蒙住雙眼,他好像看到了萊德,單薄的身影被雨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