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書侍郎的孫子林沼禾,這小子話多得說不完,虞守白和他一起玩,從來都不用說話,也插不進話去。
林沼禾粗短的胳膊一頓狂舞,臉兜子都急得漲紅了:“阿嗣,你的準頭好,你進來替我投!”
旁邊的小夥伴哈哈取笑:“就憑你現在的籌數,換誰來投,你也赢不了!”
林沼禾嗖地一趟跑向他,連拖帶拽,“來啊,快來啊!”強行把他拉進了亭中。
原來是太子殿下路過,見小郎君們在比試,臨時起了興緻,令人拿來一柄金弓做彩頭,小郎君們看到後,登時就炸了。
十六歲的太子殿下颀瘦文弱,在亭中負手噙笑,看着比他小幾歲的小郎君們拼盡全力,高興得眉眼彎彎。
“你是虞家的阿嗣?”太子問他。
他安靜地站着,林沼禾忍不住嘴快,替他答了:“他就是阿嗣,我最好的朋友!”
“那便來吧!看你能不能幫他赢下金弓。”太子答應了。
林沼禾歡呼雀躍,把他推到前面,攘開衆人,挺胸站直:“現在該我投了,阿嗣,開始。”他一次遞上四支壺箭,兩眼發光。
衆小郎君嘶氣,紛紛瞪大眼。
虞守白沒辦法,接過壺箭,一手拿兩支,擡手略加瞄準後,箭飛了出去。
貫耳!還是雙貫!
亭中嗡地炸響,小郎君們鬧翻了天。
林沼禾張開雙臂,捶胸呐喊:“金弓是我的了!”
太子也訝然,命人把金弓送到林沼禾手裡,又另外賞了一塊随身的玉佩給虞守白。
動靜傳到附近,幾名帶着擁趸的皇子公主,也被吸引過來了。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投向他,虞守白恨不得遁地消失,這時肩膀被拍得猛地一震,林沼禾攬着他,成為了他的代言人:
“這位就是阿嗣,他剛才替我投出了雙貫,一舉奪魁!阿嗣他不怎麼愛說話,他的事情都可以問我!”
“我想看他再投一次雙貫。”
一個頭上簪着金玉蘭花、身穿荷花紅襦裙的小娘子歪着頭,杏核眼好似純稚的小鹿,還對他眨了眨,她手裡端着一個精巧的葵口盞,裡面盛着吃過的甜瓜酪,适才在含涼殿中,皇後娘娘也命人給了他一盞,但是小娘子手裡的這一盞,顔色有些不同。
“我也——趙初荔你幹嘛搶我的話!”另一位年齡大點的小娘子生氣地呵斥她,聲音又尖又利。
在宮裡,敢對姓趙的這麼驕橫的,隻能是另一個姓趙的。
那個叫趙初荔的小娘子接過旁人遞來的壺箭,毫不在意那一位的發難,笑嘻嘻地遞向他:“給你。”
“七妹。”太子殿下沖發怒的小娘子搖搖頭,才又笑着對他說:“阿嗣可願意再投一次?”
虞守白搖頭拒絕了。
那一刻,他看見那個盈着笑的小娘子愣在原地,接着難以置信地一甩頭,看向太子,兩朵鴉青的包包髻上,金玉蘭花鑲嵌的鈴心曳然而響,旁邊聲音尖利的小娘子已經氣得臉都扭歪了。
太子殿下并未因此生怒,而是忍俊不禁咳嗽幾聲,最後溫和地放他離去。
他恭敬地朝在場的天家貴胄拱拱手,然後潇潇然轉身,繼續在太液池邊溜達。
終于解脫了!
他大口呼吸,湖風攜着芙蕖的清香,拂動得衣寐飄鼓起來,他發現款款搖動在水面的芙蕖,和剛才那位小娘子的襦裙是同一個顔色,一種很天然雅緻的紅。
來到人煙寂寥的地方,他停下腳步,撩袍坐在光滑的湖岸石上,靜靜地望着湖面。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遠處傳來了一陣慌亂聲,心裡波瀾微興,卻依舊孤坐在石塊上,看水紋一圈一圈粼粼蕩開。
滿是芙蕖香的風裡夾着“十殿下”的驚呼,虞守白心念一動,想到那盞甜瓜酪,顔色跟他在含涼殿吃的不同。
她的那碗顔色更暗,應是添了綠色的材料,她白嫩的指頭摳在葵口盞的凹口處,還沾上了一點漿汁。
有蕃荷菜的香氣。
他在湖邊坐了小半日,坐得尾椎發麻,才慢慢走回含涼殿。
聽阿娘說,今日十殿下吃錯了東西,喉嚨腫脹呼吸不暢,差點就沒了。
小娘子遞向他的手,氣息甜甜的,有清新的蕃荷菜味道。
而他得到的那一盞,裡面沒有加蕃荷菜。
看來那位十殿下,食用蕃荷菜後會起風疹。
他随阿娘去攬霞宮看望,衆人挨個進去向宸妃表示關切,宸妃娘娘傾城之貌,哪怕哭腫了雙眼,依舊如畫中仙人,容色不可方物。
宸妃感謝阿娘探望,還問侯了他的身體。
“葉公子,小殿下已經好了,您不用進去。”帷帳外面,宸妃的女官張開雙臂,攔着一位清貴的小郎君。
小郎君瞪着她:“讓開!别逼我對你用符。”
宸妃聽見,正要出聲,近處紗簾後一陣響動,小娘子光腳跑了出來,那雙腳白得像春天盛開的玉蘭。
虞守白低着頭。
“知則哥哥!”小娘子不管不顧想要跑出去。
宸妃急得站起來,手忙腳亂地小娘子拉過來,抱到身上。
“怎麼讓殿下自己出來了?”
小郎君也沖破了女官的阻攔,撲到宸妃娘娘身邊,滿臉寫滿了關切。
“荔荔,你好些了嗎?”
宸妃娘娘哭笑不得,沖阿娘不好意思地遞着眼色:“今日有所不便,改日我再請琴娘來攬霞宮做客。”
阿娘說不敢,趕緊牽着他,行禮退下。
退到殿外時,他擡起頭,剛好看到小娘子圓鈍的杏眼裡淬滿了星光,裡面隻裝着葉小郎君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