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覺得自己在人眼裡八成像個肺癌晚期,咳得站都站不穩,擡個手都得抖三抖,下一秒就能直接拿上條真絲手帕,接上一口陳年老血。
“喂!張叔!人都咳成咁了,你仲唔賠醫藥費?”那人扶着姜乃,聲音聽着沉了幾分。
“喂喂喂,唔關我事啊!”
那房東趾高氣昂地仰着個下巴,指着姜乃:“系佢自己有病,憑咩賴曬我度!我租咗咁多年屋,淨系佢有事!佢唔單止未交今個月嘅水電費,仲成日整爛曬我間屋啲水管同電線,我都仲未嗌佢賠!”
姜乃憑借自己不太熟練的粵語水平,在字裡行間勉強捕捉到了“水管”“電線”的關鍵詞,揉着咳的發酸的胸口,皺着眉,擡起頭,艱難擠出聲音就想反駁:
“那明明是……”
“水管系今年四月初市政話咗要更換老舊水管嘅,但就系你死都唔肯簽名。”
姜乃下意識看向說話的那人,連咳嗽都忘了。
“電線系你自己亂拉線搞到成棟樓都有漏電隐患嘅,呢啲嘢明明之前就搞過整改,點解成條街就淨系你棟樓出問題?使唔使我幫手call下片區派出所嘅楊叔過嚟同你傾下偈?”
那人說得不緊不慢,沉穩中透着些許漫不經心的意味。
粵語一下子輸入得太多,姜乃的語言系統開始卡頓,運轉速度驟減,頻頻報錯。
不過聽沒聽懂不重要,那房東臉色一下子白了個度倒是真的。
那人扶着姜乃站直了些,手輕撫着姜乃的後背,像是在給他順氣。
“你還好吧?”那人輕聲問了句。
姜乃咽了兩口唾沫,喉嚨還是澀得說不出話,隻能朝那人點點頭,做了個“我沒事”的口型。
“要他賠你醫藥費嗎?”這回那人的聲音大了些,看着房東說的,基本上周圍離得近一些的吃瓜群衆都能聽得清楚。
姜乃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嘶啞:“押金。”
那人聞言輕聲哼了個“好”字,笑眯眯地盯着房東,不過眼神裡并無面上笑容那般溫和友善:
“人哋嘅要求好簡單,就系退個押金,然之後就井水不犯河水,都冇話要你賠醫藥費了。”
“你……!”房東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肥厚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反駁。
“定系話你唔想畀?”那人一臉惋惜,打斷了房東的話。
“雖然話張叔你嗰啲專呃外地仔嘅邋遢嘢,成條街嘅老住戶都知個七七八八,但系我都唔介意幫你啲‘威水史’再冚唪唥爆多次出去嘅。”
“就系唔知你到時候仲開唔開得到門做生意。”那人臉上挂着微笑,話音巧妙地頓了頓,“你覺得咧?”
那人的手很自然的就搭到了姜乃的肩上,微揚着下巴,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緊盯着房東。
明明是笑容滿面,卻讓那房東看得有些後背發涼,想說的話硬生生全都給堵了回去。
周圍零星響起些輕聲的議論。
房東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和猶豫,雙手不自覺地搓着褲縫,本就糊着些汗水的額頭上又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
姜乃沉默着看着面前一臉煞白的房東,心情有絲微妙。
理論上被陌生人搭了肩膀,他都會跟炸了毛的貓似地跳開,然後再不懷好意地對人吼上兩吼。
這種乖乖站着給人搭的感覺有些陌生。
也有可能是被對方帥得慘絕人寰的臉迷暈了頭腦,麻木了身體。
姜乃暗自想着,越想越覺得自己沒出息,但是現在要把人推開,又好像不太合适。
大太陽曬得人腦袋發昏,姜乃的中袖襯衫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一小片,領口緊緊貼着皮膚,有些刺撓,讓他很不舒服。
再這麼下去,姜乃感覺自己得要中暑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開口說話,但又被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按住。
邊上的那人湊着站近了些,面上笑得愈發“和善”,唬得那房東哆嗦着退了半步,汗水順着他的光頭滑落,也不知道是冷汗還是熱汗。
這微妙的僵持并沒有持續太久。
無賴房東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搓了把他那油膩的光頭,咬咬牙,從褲袋裡掏出手機,嘴裡念叨着:
“嗨呀,退啦退啦,真系驚咗你了……個死靓仔成日蛇王,唔做正經嘢,好嘢唔學,學人收租……”
那人像是沒聽到似的,好整以暇地盯着房東轉賬的動作。
“叮。支付寶到賬,二千四百元。”
消息提示音和機械女聲先後在姜乃手機裡響起。
“轉鬼咗啦,诶——真系啊……冇鬼再畀我撞到你!”房東剛把錢轉過去,就一臉不耐煩地揚起手開始趕人,“仲睇咩睇!散band啦仲睇!快啲躝快啲躝!”
他罵罵咧咧地遣散周圍的圍觀群衆,嘴裡嘟囔着髒詞,轉身騰騰騰的幾步迅速走回自己樓裡,“嘭”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目送完房東的落荒而逃,那人把頭湊了過來:“怎樣?對數不?”
雖然扣掉了水電費,但退回的押金仍然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姜乃心裡長歎了口氣,默默把錢轉存進了餘額寶。
肩膀有點重,姜乃手指頓了頓,側過些頭,盯着那隻還肆無忌憚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
“怎麼了?”那人看姜乃沒反應,順着他目光也看了過去。
姜乃沒說話,站得筆直。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反應過來,連“哦”着幾聲,把手收了回來,蹦着跳開了幾步,臉上帶着歉意的笑:
“抱歉哈!我這人整天跟人打交道,勾肩搭背的自在慣了,你别介意!”
姜乃微乎其微地“嗯”了一聲:“謝謝。”
“不用客氣,我也就是日行一善。”
姜乃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彎下腰,簡單整理了下堆在腳邊的行李。
其實也沒多少東西,衣服被子之類的生活用品全給塞行李箱裡頭了,就另外拿了個紙箱子裝了些比較重要的電子産品,再加上挂在行李箱上的鍵盤單肩包。姜乃的全副身家少的可憐,甚至可以說是寒酸。
“你現在要重新找房子吧?”那人說着,輕松把那個紙箱子給一把扛了起來,“我來幫你吧。”
“诶!”姜乃心頭一緊,連忙上前扶着箱角。
“沒事!不重,我拿得住!”
“不是,裡面有音箱,不能晃……”姜乃微微皺眉。
“哦哦哦!那我小心點。”那人立刻把扛在肩上的紙箱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
姜乃看着被他抱着的紙箱欲言又止,抿了抿唇:“你是房東?”
“不錯!”那人咧嘴笑着,露出兩排明晃晃的大白牙,“我這正好有套沒租出去的房子,一室一廳帶陽台,坐北朝南,樓層也好,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姜乃看着他,有些愣神。
雖然面無表情,但整個人都明顯地呆滞了兩秒,然後才目光一閃,故作鎮定地輕咳了兩聲:
“是在哪裡的房子。”
“離這不遠,也就隔了兩條街吧。設施齊全,環境優美,包你滿意!”那人歪了歪頭,做了個邀請的動作,“走嗎?先去看看怎樣?”
姜乃沒說話,目光平淡地打量着他。
這張臉擺在姜乃面前就是十足十的誘惑。雖然說人不能被一時的誘惑迷昏了頭,媽媽也說過不能随便和奇奇怪怪地陌生人回家,但是長得好看的……不對,串台了。
姜乃趕緊用力眨了眨眼睛,把亂飄的神思重新集中。
那人也沒再說什麼,就安靜看着姜乃笑,眼裡總是帶着些似有似無、志在必得般的笑意。看得姜乃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淺咳了兩聲。
确實是得先找個地方落腳,總不能今晚露宿街頭吧。
姜乃沉默了許久,無奈歎了口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