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不知何時已經緊閉上的房門，眼前的景象倏然變化。柔和的夕陽對他們張開懷抱。初号機邁出了一步，他感到自己冰涼的雙手被染上了溫度。

“外面的世界很危險。”

彼時噴泉旁的黑衣人随着一道白色的霧氣出現。他漂浮在與地面有着大約三米的距離的半空中，初号機擡頭看他。他的大半邊臉都被禮帽投下的陰影遮擋住了，隻能看清唇邊幾道細碎的皺紋。

“你确定要走上這條路嗎，這條……無法回頭的路？”

他的聲音也在半空中浮動，有一種虛無缥缈的感覺。

“有些無法回頭的事，并不是壞事。”

初号機此時的語氣和剛才的邱研如出一轍，他并不能設想，如果僅有自己掉入了這個世界的話，一切又會變成何等光景。而正因他們來到了自己的身邊，他才能徹徹底底地明白這一點——這一路上的經曆，便正是他這副空殼，被身邊所有人的心意逐漸填滿的證明。

“因為不能回頭，所以才有動力一直走下去。我直到現在才正式決定了，我要走出那個房間。對于這一點，我絕不會後悔。”

“哪怕……現實的世界令你千瘡百孔？就像我一樣。”

黑衣人摘下禮帽。先前李滿他們竟都沒有分辨出來，那分明是邱研蒼老後的模樣。他的眼珠渾濁，俯視着過去那個未經世事的“自己”。

“讓自己的時間流動起來，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但若你真的有此決心，就再回答我一次吧。”

“我有！”初号機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在這個世界存活，就算是一切都從零開始，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現實……會讓我後悔，我知道。這是必然的事情。但我也會在一遍遍的悔恨之後，再一遍遍地愛上這個世界！”

“所以……我想變成人類！”

他的這句話，久久地在天空中回蕩。世界靜默了數秒，黑衣人點了點頭，重新将帽子扣在了自己的頭上。

“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嗎？真是令人懷念……不過，我很欣賞你。我會為你安排一個身為人類的身份，之後的事情，可就隻有你自己才能去完成了。”

“現在，去沿着這條路，走向你身為‘角色’的邱研，最後的終點吧。”

黑衣人的身影再一次化作白煙消失。

“啊……嗯，副本不會真和現實世界有聯系吧……”李滿小聲自言自語。隻有林天空聽到了他說的話，于是輕笑着回答：“如果真是這樣，那未嘗不是件好事呀。”

“什麼意義上的好事呢。搞不懂。”

可在說出後半句話的時候，李滿的大腦在那一秒的時間裡針紮一般地痛了一下。他皺了皺眉，緊接着那痛感便消失無蹤。

可能是一口氣做了這麼多事情，累的吧。他不想多想。初号機已經在距離他幾步以外的位置了。

“你們要陪我走過去嗎？”他問。

“那當然了！雖然我現在就想說，不過還是等我們到終點了我再說吧！”

邱研走到他身邊。

他這時發現了，他們是如此的相像。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看自己的臉，一樣的齊眉劉海，一樣的閃着光的黃色發卡，從那雙黑色的眼睛裡看進去，就像墜入了深深的、又似乎能透出一點光亮的黑夜。

初号機慢慢地走着。小巷的兩旁，深紅色磚瓦堆積而成的牆壁上，一個接一個地浮現出朦胧的畫面。

那個是初中生模樣的男孩。他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深，胳膊下面壓着一張白紙，用稚嫩生疏的筆觸畫出身披棕色披風的形象，旁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設定文字。他們認出來了，那是之前遇到的偵探，即使比例和透視都是一塌糊塗的樣子，他好像完全不懂怎麼繪畫，可他又像是一位優秀的創作者。

初号機看着那個潦草的形象笑了出來，忽而又撫摸着那面牆壁，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為什麼要抛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