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萬木發現自己已經被張泠然拉着沖進了大雪中。風聲在他的耳邊獵獵作響,同時回蕩着的還有那個人對臨走前的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時間不多了哦。”
時間不多了。
這對于本擁有永恒的他來說,是多麼諷刺的一個句子。但他仰頭,深深地望了一眼二樓窗前的那個模糊的輪廓,第一次、又好像已經不知多少次地推論出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什麼是時間?
能夠描繪出時間的形狀嗎?
僅僅是你的存在,便是沖刷了我靜止時間的那場、永不停歇的大雨嗎?
萬木機械地跟随着面前的這幾個人——他發現自己連他們的名字都沒有問過,他一直認為和其他人交換姓名沒有必要,因為隻是一瞬間他們就會死去,連同那幾個輕薄的文字,灰塵一般消散在自己漫長到壓抑的生命中。
雪變大了,卷在風中拍打在他幾乎被凍僵的臉上。
“你們要帶我去哪?”
他終于問出口來。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又好像比誰都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春、夏、秋、冬,某個晴天中将一切開篇的那場雨,小狗琥珀色如玻璃般的雙眼與他目光交彙時,無法逃脫的命運劇目便又一次開場了。
“去‘時雨希望你去的地方’。”張泠然笑着說。
他們穿過變了樣的馬路,穿過笨重的嗡嗡作響的掃雪車,撥動開裂的一條條枯枝。那個公園還在那裡。萬木踩進蓬松厚實的雪堆,未知的潛意識讓心跳開始加速:他在渴望着什麼,同時也在恐懼着與之相同的東西。
公園的最深處,隻剩下熟悉的秋千還在随風搖動着。張泠然拿出齊幸給他們的那個項圈,輕輕放在了覆了一層雪的木闆上。
遠處傳來很熟悉的犬吠聲。是時雨。但萬木知道,這并不是時雨。
他看着項圈憑空燃燒起來。
火焰從那個雨滴的吊墜開始冒出,逐漸蔓延至整個深藍色的環狀。風停了下來,秋千卻仍然在搖動,火勢開始蔓延……本就脆弱的紅繩被燒斷了,掉在雪堆裡,下一秒就被雪吞沒。
眼前的景象扭曲重構,他站在空曠的公園深處,但分明看到冰雪消融,一幢熊熊燃燒着的小樓,孩童的尖叫聲、消防車的刺耳鳴笛、濃煙滾滾。一片混亂。
他不應該記得這些。
他不應該想起有一個矯健的犬影掙脫他手中的栓繩,在他淹沒在人群的呼喊聲中頭也不回地沖進了烈火。
下一場雨吧,下一場雨吧。
無論是在這場毫無意義的災難中,還是在我幾百年來都未曾被甘霖潤澤過的心髒中。
他隻是這麼想着而已。他想伸手觸碰已經力竭倒下的時雨,卻隻抓到了冰冷的空氣。并不存在真實,一切都是幻象。關于過去的、關于現在的,或許也能夠延伸到未來的,他所見的一切,全都隻是憑空捏造的海市蜃樓。
隻有時雨。
它像一個時間長河中的錨點。
隻要聽到呼喚,無論有多遠,都會堅定地、準确地奔向自己。
“看來你全都想起來了。”李滿說。
他想起來了。
2003年二月的某天,氣溫會回升,他會在照相館後院的一個紙箱中發現一隻小狗。它将自己的相冊架撞翻。他們去向日葵田拍照。它在一躍而起時某個關節會脫臼。它會在冬天——對、就這個冬天,或者說就是在今夜,靠在自己的懷抱裡停止呼吸。
這是演繹了無數遍的精确劇本。
“我要見時雨。”萬木突然轉身。“至少,我想見它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