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自南向北席卷而來,掠過焦黃的田野與幹涸的河床,裹挾着滾滾塵土撲向京城。
宣璨登基稱帝的第三日,沈家因貪污行賄、勾結外臣,被下旨抄家,家财盡數充入國庫。七皇子之母沈慶妃病逝于太昭國寺,而沈沁妃因謀害太後罪證确鑿,被賜自盡。
朝局初定,後宮的命運亦随之更疊。三公主宣珑即将遠嫁遼安,婚期定在一月之後,而鄭肅妃則晉封皇太妃。
穆安被遷出高華殿,宮人悉數遣散,如今不過獨居在西廂,百無聊賴地繡着花。
一個宦官捧着明黃色的聖旨而來,言簡意赅地宣告“妃嫔無所出者,殉葬。”
這是召國後宮的舊制,從入宮那日起她們便再無自由可言。
孫貴嫔聞言,驚恐得癱軟在地,嘶聲哭喊,絕望而悲戚。
“我十五歲入宮,自那之後,便再未見過爹娘……”孫貴嫔無助地倚在李昭容懷裡,聲音顫抖,像一隻瀕死的飛鳥。
李昭容神色淡然,眼底卻藏着隐忍的悲哀。她比其他人幸運許多,她的父親李将軍用軍功換得女兒性命,不日之後,她便要剃度出家,再不涉紅塵。
傳旨的宦官冷冷掃視着哭作一團的衆人,聲音平靜而冷漠:“如今陛下新登大寶,正是大喜之時,宮中哭泣,于國運不祥,請太妃們自重。”
哭聲戛然而止,殿中一片死寂。
穆安緩緩垂下眼簾,指尖撚着繡線,卻覺得這抹紅色刺目至極,仿佛一滴尚未風幹的血。
次日清晨,沉沉霧氣籠罩着宮苑,整個西廂沉默無聲,唯有時不時傳來的抽泣。
不多時,一位宦官捧着托盤而來,盤中擺放着一列整齊的毒酒,殿中衆人紛紛屏息。
“請太妃們寬心,陛下賜下的酒,必不會讓娘娘們受苦。”宦官語氣平淡,這與他而言隻是例行公事而已。
“這是給穆太妃的。”一個小内侍親自将酒杯端到穆安面前。
穆安與他對視一眼,目光微微一沉,她看見自己的那一盞酒顔色略淺,氣味也與旁人不同。宣璨對她許下了承諾,事已至此,她也隻能賭一把了。
衆人正欲飲下毒酒之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内侍氣喘籲籲地奔入殿中,幾乎是踉跄着跪下:“且慢——”
殿中頓時寂靜無聲,衆人紛紛擡頭看向他。
小太監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連聲道:“三公主向陛下進言,言稱遼安信奉天神,殉葬之舉有違天理,乃是不祥之兆。”
他喘了幾口氣,繼續道:“公主為太後祈福,願陛下宅心仁厚,免除後宮妃嫔殉葬之制。陛下……準奏了。”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愣住,一時竟無人開口。
毒酒仍在手中,冰冷的杯沿貼着指尖,方才的絕望還未散去,轉瞬便迎來劫後餘生的消息,竟讓人恍如隔世。
孫貴嫔猛地掩住口,眼淚不可遏制地落下,李昭容神色微微一松,輕輕閉上了眼。
穆安垂眸看向手中的酒,盞中幽黑的液體仍在微微蕩漾,她目光微動,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誰也沒想到,三公主居然救了她們兩次。
衆人仿若夢醒,紛紛放下酒盞,彼此攙扶着站起身,神色依舊帶着些許恍惚。
劫後餘生,送走了她們這些舊人,召國後宮也迎來了一批新人。
韓秋明如願以償成了皇後,住進了重修後的乾平宮,遼安的公主也從南邊出發了,往後還不知會怎樣呢。
西廂的日子雖清冷了些,卻也多了幾分人氣。
孫貴嫔素來愛熱鬧,見日子還能過,索性又張羅起葉子戲來,拉着幾位太妃每日圍坐一處,笑道:“既是活着,總得尋些樂子,免得真成了籠中鳥。”
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棂灑落一地,落在案上的葉子牌色彩斑斓,映得衆人神色各異。
日子就這麼一日日地過去,西廂的女人們不再談論宮變,也不再提及那日未曾飲下的毒酒,仿佛一切風波都已随風散去。
穆安有些日子沒見到景玉了,西廂可不像高華殿,此處人多眼雜,要見上一面實在不容易。
她如今雖保住了性命,但困在深宮的日子越久,心中的不安便愈發沉重。
直到一日傍晚,西廂外傳來一陣喧嘩,内務司的太監匆匆而來,宣讀懿旨,說是皇後的意思,命西廂的太妃們遷往太昭寺,為國祈福。
穆安的名字赫然在列。
聽得此話,穆安心頭一震,随即是難以遏制的欣喜,穆錦此刻就在太昭寺,她們姐妹,終能團圓了。
離宮那日,晨曦初露,淡金色的陽光灑落宮牆,将青石禦道鍍上一層溫暖的微光。穆安身着一襲清白素衣,走過那道連綿曲折的萬回廊。
她回望身後,紅牆沉沉,綠瓦森然,飛檐之上雕龍盤踞,威嚴而森冷。多少人困于此地,終其一生都無法跨過這扇宮門,她何其幸運,能活着從這裡出去。
随即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宮門外,景玉身着一襲玄色長衫,靜靜立在馬車旁。他沒有穿宦官的服飾,甚至連往日那副謙恭内斂的姿态都收斂了幾分。
“太妃。”景玉向前一步,聲音低而穩,“奴奉旨送您去太昭寺。”
穆安有些驚訝,随即會心一笑,她就知道,景玉一定有辦法。
片刻後,馬鞭輕揚,車輪辘辘,緩緩駛離宮門。
馬車一路颠簸,駛入荒野。
突然,一支箭破空而來!
景玉猛地拉緊缰繩,正要側身避開,卻終究慢了一步——箭矢狠狠地射入他的肩膀!鮮血瞬間浸透衣襟,他悶哼一聲,整個人向後栽去,從山坡上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