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很快收斂了心緒,擡眼直直迎上韓敬的目光,神色沉穩,毫無畏懼。
“我是安國侯的長子,當今皇後的胞兄,長公主的驸馬,召國的戶部尚書。”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你!”韓敬死死盯住眼前人,想要看出什麼破綻。
穆安淺淺勾起嘴角,帶着幾分譏诮,“皇後尚且認識自己的親兄,侯爺不會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認識了吧?”
“還是說侯爺連自己的皇後女兒都不想認了?”
這話直戳韓敬心口。當年韓敬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芝麻小官,如今韓家光耀門楣,偏偏靠的卻是那個他從不重視、甚至隐隐瞧不起的女兒。
韓敬心裡如何能沒有幾分膈應和不甘?
韓家如今的一切都是韓秋明給的,韓秋明說她是韓稷,她便就是韓稷。
韓敬冷哼一聲,“旁的我管不了,你盡管告訴秋明,我不可能讓韓家的爵位落到一個不清不楚的人身上!”
穆安嘴唇微抿,韓敬提醒了她,如今韓敬是侯爺,這個爵位将來是要落在韓稷這個長子頭上的。
穆安垂眸,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侯爺放心,我自會上書皇後娘娘,将來安國侯的爵位就留給弟弟了。”
韓敬冷着臉,可偏偏奈何不了穆安。
這場祭祖的家宴不歡而散,穆安沒想到自己的身份就這樣暴露了。可韓敬是個聰明人,隻要不觸及韓家的根本利益,他自然不會亂來。
宣珑已經先一步回了公主府,穆安這邊收拾妥當,正欲上馬車。
她一掀開車簾,卻猛地對上一雙陌生的眼。
車中,竟端坐着一個少年。
“閣下是?”穆安泛起了疑惑。
少年怯怯地擡頭,眼中帶着幾分不安與拘謹。
穆安一時間怔住了。這張臉輪廓雖還帶着少年人的青澀,可眉眼之間,竟有六七分神似景玉!
她立刻警覺起來,聲音驟冷:“你是誰?”
少年顯然被她的氣勢吓到,身子一抖,低聲道:“我、我沒有名字……若大人不棄,還請尚書大人賜名。”
這時,車旁鑽出來一個老妪,笑吟吟地開口:“大公子,夫人聽聞您府上清冷,少有服侍之人,特地尋了個伶俐的少年伺候,打小乖覺聽話,模樣也還看得過去,大公子不妨收下?”
穆安臉色一時變幻莫測,紅一陣,白一陣。
動這心思的人,她不是沒遇到過。可韓夫人這回竟然找了個與景玉如此相像的少年來投她所好,未免也太直白了些。
穆安又打量起這個少年,秦家被夷三族,景玉在世間應當再無親人,可此人與景玉這般相像,該不會有什麼親緣吧?
穆安心中有些犯難,景玉對她百般算計,眼前這個少年卻是個乖覺的,她若是順水推舟将這個人帶回……穆安有點期待景玉的表情了。
她沉吟半晌,擡眸,淡聲道:“多謝夫人的一番好意。”
穆安吩咐車夫駕車回府。
一路上,她閉目養神,少年規規矩矩地跪坐在車廂一側,安安靜靜,倒也不多話。
隻是穆安時不時睜眼,目光落在那少年的眉眼輪廓上,總覺得心底某處微微發癢。
真是巧得過了頭。
她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為人子女皆有姓名,你直說你叫什麼,不打緊的。”
少年有些怯懦,道:“我姓吳,單名一個九。”
“家中父母可在?”
“在的。”
穆睜開眼與吳九對視,吳九連忙将頭低埋。
“你在我府上小住幾日,之後我會給你些銀兩,你拿了錢自己買幾畝薄田娶妻生子過日子吧。”
待馬車駛入尚書府,穆安率先掀簾下車,青石小徑上,景玉不知何時已候在門前。
“回來得晚了。”景玉柔聲,手上還替她打着扇子。
穆安嘴角含着笑意,順勢回頭,那少年緊随其後,從車上小心翼翼地跳下來,低眉順眼地立在穆安身後,像隻乖順的小鹿。
景玉的動作微微一滞,目光一轉,落在那少年的臉上。
隻一眼,原本溫潤的神色,幾不可察地冷了半分。
他低低笑了一聲,聲音卻沒有溫度,“這是?”
穆安挑了挑眉,慢悠悠道:“安國侯夫人賞來的新下人,喚作吳九。”
“阿九快過來。”穆安将人招呼到跟前,“見過你景玉哥。”
吳九擡頭看了一眼景玉,也是怔愣了片刻,随即才輕聲喚了一聲:“景玉哥。”
景玉的視線在少年臉上打量片刻,越看越覺得刺眼。那眉眼之間幾分熟悉,像是刻意雕琢出的影子。
他忍不住皺起了眉,又看向穆安,隻見對方面上依舊雲淡風輕,景玉不由得心頭一酸。
景玉放柔了語氣,“這孩子好面相……府上清冷,人多些,倒也熱鬧。”
景玉說罷就想将人領下去,穆安卻拽住了吳九的肩膀,輕聲在他耳旁耳語了幾句,她聲音極低,景玉絲毫沒有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