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飛過一群寒鴉,如今天色尚未完全暗盡,深秋之中平添蕭瑟之意。
穆安與高子成隔着一張屏風對坐,二人相顧無言。
皇後動了胎氣,早朝匆匆散去,可畢竟事關一個侯爺的生死。按理,穆安與高子成都被留在宮中,暫不得離去。
高子成端坐在太師椅上,将自己的脊背挺得筆直,眼睛卻是閉上的。
穆安望着他,心中微動,一時間竟無法分辨,這個蒼老而剛硬的人,是在思索,還是已經沉沉睡去。
夜色漸濃,窗外終于一片漆黑。
偏殿門口,一個提着燈籠的小宮女急匆匆進來,壓低聲音禀報:“宜慶長公主方才動了胎氣,情況不妙,請驸馬爺速速回府。”
穆安聞言微微一動,目光不由掠向高子成。
隻見那幹瘦的老者倏然睜開眼睛,一雙混濁卻鋒利的眸子死死盯住她。
“驸馬爺,呵,什麼驸馬爺。”高子成冷笑一聲。
他聲音沙啞,“你們不要以為囚了老夫,便能竊奪召國的江山!君為臣死,我為帝師,絕不會讓你們得逞!等着瞧吧!”
穆安眉頭輕蹙。
适才韓秋明威脅時,高子成還未當場點破她的身份,如今看來,他已經徹底想明白要魚死網破了。
穆安攏了攏袖袍,轉身離開偏殿,宣珑想替她解圍,她卻還得先去見一見韓秋明。
夜色深沉,四下隻餘風聲在殿角回旋,偶爾一聲鴉鳴,凄厲刺耳。
高子成靠坐在冰冷的牆根,直到夜色深至極點,也未曾合眼。
宮牆高聳,金瓦朱檐在昏暗月光下泛着慘白的冷光,曾令他無比自豪的宮阙,如今在這夜色中,卻像一座座森冷的墳墓。
一生為官,至今位極人臣,輔佐兩代君主,立下赫赫功勳。
他自負心思缜密、眼界高遠,從未做過一件有損名節之事。
高子成咬緊牙關,指尖在袖中微微顫抖。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擡起頭,目光透着一絲劫後餘生的期待。
高子成哼笑一聲,“她們終究不敢把我怎麼樣。”
可當他看清來人時,臉上的神情頓時僵住了。
穆安撣了撣袖子,語氣不緊不慢:“高大人,看樣子,您還以為自己能走得了?”
韓秋明與穆安先後邁過門檻,身後還跟着一衆宦官。
夜已深,微風将廊下的燈火吹得微微晃動。
一炷香的時間後,屋内傳來一陣叫喊與掙紮聲,片刻後又歸于沉寂。
穆安與韓秋明并肩走出偏殿,身後,偏殿的門扉半掩着,一角白綢自門縫中垂落而出,随着風輕輕晃動。那是高子成的屍體,被人用素白绫草草吊在了梁上。
高子成畏罪自殺,已經留下認罪的遺書。
消息還未傳出,穆安已經到了公主府。
此時天色未明,遠處霧氣迷蒙,迎接她的卻是景玉。
“你怎麼在這裡?”穆安面露驚喜之色。
景玉快步将人擁進懷裡,“我擔心死了。”
二人攙扶着進屋,屋中燈火微弱,穆安簡單理了理鬓發,将宮中的事一一道來,“高子成已死,眼下要緊的是宣珲。”
她擡頭望着即将破曉的天空,心頭湧起一絲不安,“天快亮了,我還要趕去朝會。”
景玉聽罷笑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事情已經辦妥了,巫醫不會吐露半個字。”
一旁的宣珑也補充道:“散朝後,你帶宣珲來公主府。”
穆安與景玉對視一眼,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她披上大氅,整理好衣冠,拂去衣擺上的褶皺,神色重新變得沉着冷靜。
推門而出時,晨霧已漸漸散開,天邊露出一線蒼白。
她剛要踏入金銮殿的偏門,一道熟悉的宮人身影悄然攔住了她。
“國舅爺,皇後娘娘有請。”說話的人是韓秋明身旁的大宮女。
穆安心頭一緊,拱手應下,跟着她轉入宮道,穿過數重重簾幕,竟一路進了内殿。
内宮寂靜,四周隻剩下簾影輕動與微風穿堂的簌簌聲。
韓秋明已經梳妝完畢,她一襲绛紫織金鳳袍,頭上發髻也紛繁複雜,鳳冠上的明珠直晃人眼睛。
“今日朝堂,你不必出現。”
穆安愣了一下,“娘娘的意思是?”
韓秋明緩步走近,“高子成的死得瞞過今天,你若出現在殿上,反倒成了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