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匆匆跑開。
眼下隻能先賭一把了。
穆安剛一入席,便被内監高聲唱名,引來滿堂注目。
宣璨早已在席,着一襲绯衣,笑容溫潤。
襁褓中的嬰兒裹于錦被之中,安然熟睡。
一輪敬酒剛畢,宣璨站起半步,面露笑意:“皇叔多年鎮守北境,久未歸朝,今得百日之喜,皇兒有幸得皇叔一觀,實乃宗室之福。”
文川王拱手還禮,語調淡然,“陛下愛民如子,百廢待興,如今社稷安穩,小王方得歸京。”
宣璨親自從襁褓中接過嬰孩,交至文川王手中,言道:“今日百日之慶,還需皇叔點朱砂開慧,賜福于吾兒。”
文川王低頭看了看懷中嬰兒,孩子正熟睡,唇角微張,鼻翼輕輕翕動,他手指蘸了朱砂,在嬰兒額心一點。
算是禮成了。
今日的主角是大皇子,穆安在宴席上端坐,聽着滿堂官員阿谀奉承,心中卻波瀾不興,手中酒盞至始至終未曾真正飲盡。
她破國歸來,功高位顯,又是皇長子名義上的舅舅,數道視線隐隐落在身上,有審視,有忌憚,叫她心裡發毛。
宣璨目光從穆安掃過,繼而朗聲道:“朕自即位以來,邊患未息。韓大人獻計三月破遼安,一戰定乾坤,實乃我朝之柱。”
文川王與穆安交換了一個眼神。
穆安上前行禮,神色不卑不亢,“破遼安首功乃是周文合将軍,臣不敢獨居其譽。”
宣璨舉杯,遙遙向穆安緻意,“韓大人遠赴西境,功在社稷,今朝得以歸來,朕亦深感欣慰,特敬大人一杯。”
衆目睽睽之下,穆安隻能起身回禮,舉杯一飲而盡。
席間琵琶聲起,舞女翻袖。
穆安一路舟車勞頓,被絲竹聲吵得有些頭疼。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她随着人群緩步而行,身後金殿門扉緩緩合攏,宛若一口森冷巨獸,将一切光影吞噬其中。
就在她以為是自己多慮了時,殿門将阖之際,一名内侍匆匆奔來,低聲道:“韓大人留步,陛下有請。”
穆安心中詫異,可隻得跟着内侍原路而返。
内侍領着她到了一處她并不熟悉的宮殿,穆安擡眼望去,隻見殿額上書“含章”二字,墨迹沉穩,金邊斑駁。含章宮,乃是先帝舊時寝宮。宣璨為何要在此召見她?
穆安心下一沉,腳步僵住,卻不能後退。
片刻後,她深呼一口氣,入得殿内。隻見宣璨仍端坐在金階之上,手中玉盞未放,眸中含笑不語,目光落在她身上,帶着一絲令人不安的意味。
“臣參加陛下,望陛下聖體恭安。”穆安跪地行了個大禮。
“韓大人。”宣璨放下酒盞,語氣溫潤中帶着幾分漫不經心,“你我上次單獨說話,是何時?”
穆安擡眸,神色平靜:“是臣請封參軍,向陛下請辭。”
“朕……”宣璨的眸光一暗,随即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意,“朕怎麼好像覺得自宮廷一别,我與穆太妃便一别兩寬了。”
“穆安,朕昏沉了許久,如今……倒也醒得差不多了。”
懷中嬰兒适時放聲大哭,啼哭聲刺耳凄厲,宛如破碎的鼓點。
穆安心頭猛地一緊,身子僵在原地,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宣璨卻不為所動,冷冷一笑,竟将嬰兒随手放在冰冷的案幾上。
他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眼中滿是審視與譏諷,仿佛正欣賞着她此刻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緩緩走下台階,一步步逼近,直至站在穆安面前。
穆安閉了閉眼,唇角顫了顫,緩緩吐出一口氣,極力維持鎮定。
“朕放你離開,許你自由,待你不薄!”宣璨語氣驟然一冷,下一瞬,猛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撞上身後的紅漆木柱。
他下手極重,穆安臉色瞬間漲紅,喉頭哽咽,隻能徒勞地掰着那隻死死扣住她脖頸的手。
直到體力一點點流逝,她慌張地想要抓住些什麼,随即摸到了文川王贈給她的那把短刀。
她在心中冷笑,殺人或是自盡?文川王原來是這個意思。
穆安的眼前泛白,宣璨的神情卻越發冰冷,力道稍稍松了些,卻又用另一隻手重重地撫上她的臉頰。
他指尖粗粝、帶着狠勁,一點點擦拭她臉上那層精心描繪的僞裝。
直至假容褪去,真實面目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