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望去,正好可以看見一隊重甲騎兵正往京城方向而去。
“終于走到這一步了……”她喃喃,語氣低沉。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奔來。
“安兒!”
穆安猛地一怔,轉身望去。
是穆錦,緊随其後的還有高飛山。
“阿姐!”她喉頭一哽,眼眶頃刻泛紅,聲音帶着顫意。
穆錦張開雙臂,兩人撲身相擁,仿佛隔世重逢。
“此後我們便再也不分開了。”穆錦自己也哽咽着,仍然擡手替她将眼淚擦去。
高飛山走上前來,從腰間抽出佩刀,半跪在穆安身前,提刀在手,刀鋒貼着腳踝的鐐铐緩緩摩挲而過。
高飛山沉下眼眸,對着鎖鍊重重砍去,又斬第二下、第三下。
終于,随着一聲脆響,鎖鍊應聲而斷。
穆安的腳踝被鐐铐磨得紅腫不堪,高飛山又從自己下裳撕下一截布條,輕柔地将傷口包裹住。
他剛停下動作,一個溫潤柔和的聲音悠悠傳來。
“你們男人做事就是不像樣子。”
穆安偏頭一看,正見到宣珑牽着一匹白馬,站在不遠處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珑兒!”穆安眼中一亮,面露喜色,“你怎麼來了?”
宣珑笑笑,止住了穆安的動作,取出随身攜帶的絲帕替她将腳踝細緻地包好,原先那截破布則被随手丢在了一旁。
“召國的天要亂了,我想着一定要親自看看。”宣珑坦然道。
窦懷笑笑,走到幾人之間,正聲道:“兩方兵馬在即避不過一戰。勝者自會掌天下大義,書功業于青史。而敗者,不論其初衷為何,縱有萬般冤屈,也隻落得一個謀逆亂臣的名頭。”
“世人不問是非,隻信成敗,江山之争,自古如此。”
穆安眉頭微蹙,宣璨已死,是自己親眼看着他斷氣。
如今周将軍與文川王兩軍對壘,皆打着清君側的旗号。局勢動蕩,真假忠奸早已混淆,最終誰是叛賊、誰是忠臣,不過是看誰的兵馬最後站在城門之上罷了。
文川王世子親率前鋒,一路攻至京畿。
而皇城内,馮骁早已調兵布陣,将京師三門重重封鎖,精銳列陣,弓弩在城牆之上如林立。箭囊早備、滾木油壺皆已擺齊,城内民衆也被迫疏散,戒備森嚴。
正當文川王世子率軍猛攻皇城南門之際,索戈軍卻自他大軍側翼疾馳而出,突襲營後糧道。
北軍尚未反應,糧草辎重已被焚毀,前軍斷供,士氣大亂。
文川王世子拼死沖陣,可兵力懸殊,糧草不繼,至第三日午後,大軍疲憊、士氣衰竭,終被逼入西郊。
一役而定。
北軍殘部或降或亡,戰後屍橫遍野,烏鴉不驚,百姓無人敢近。
戰報傳來時。
穆安身着男裝官服,立于城牆之上遠望皇城,煙塵未散,戰旗下的王旗早換,勝負已分。
十日之後,穆安的書桌上是堆積如山的案牍。
聖旨由她親筆寫下又蓋上玉玺。
文川王謀逆弑君之罪坐實,滿門抄斬,首級示衆于城門之外。
韓家冤屈得以昭雪,罪名盡撤,宗祠重開,列入忠烈。
韓稷以平亂首功,被推舉為顧命大臣,扶持幼帝繼位,攝政理政。
穆安略一沉吟,提筆寫完手中最後幾字,才緩緩放下。她目光落在窗外,神情微微有些疲憊。尋了這麼多天,景玉仍是杳無音信。
她擡手揉了揉眉心。景玉與宣珲一同被關押于文川王府,他們趕去救人時,地牢中卻隻剩下宣珲一人。
經曆了這麼一番,宣珲自請削爵帶着宣環歸隐山林,穆安準了。
如此一來,召國這一輩的皇室便隻剩下宣珑一人,穆安曾經借着玩笑的語氣問過宣珑究竟是誰,對方笑而不語。
後來穆安也漸漸猜到了,召國先帝殺兄奪位,她翻閱皇家存檔見一行小字提及,先太子曾于狩獵途中救下一名迷途少年,待之以禮。少年自言乃遼安皇子,太子未曾聲張,隻命人護送其悄然歸國。
恰巧有這番機緣巧合,宣珑的身份也不難猜了。
無非是召國皇帝殺了兄長全家,最後隻留下一個孤女,便假惺惺稱作自己的血脈養在宮中。
穆安捏了捏眉心,宣珲說景玉被人帶走,可又說不清是誰帶走的。
“什麼人會帶走他呢……”她低聲自語。
此時,一抹明黃衣袍閃入,高飛山笑容滿面地走進來,手中還捧着一件華美披風,“公主,眼下要入秋了,我特意命人制了這個。”
穆安唇角含笑,語氣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高将軍好意,穆安心領,不過東西就不收了。”
“為何?”高飛山的笑意凝在了嘴角。
穆安隻淡淡一笑,随即繼續提筆寫字,“我夫君一向心眼小,我若多看旁人一眼,他便要吃醋,我可舍不得他難過。”
高飛山讪讪一笑,不再多言,隻得拱手作别。
穆安未擡頭,指間翻過那一頁寫着“景玉”二字的紙張,神色再度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