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子時三刻。
本該是夜深人靜時,煙火在天空落下來,引得無數路人圍觀。
趙府紅色燈籠高高挂着,入口左側,右側那邊是開辦的流水席,席面的菜色豐富,入目皆是雞鴨魚肉,瓜果蔬菜,海鮮鮑魚。
擺着席面的桌子挨着桌子,席面被換了一場又一場,入席的皆是路過的百姓。
青石牆壁上攀附着無數藤蔓,淩霄花随風飄起。
一牆之隔,卻相差甚遠。
院落内,燈籠明亮。
桌上擺着尋常人從沒見過的珍馐美馔,客人三三兩兩在一起坐着,随意閑談。
曲子歡愉,附庸風雅。
側邊是流水宴席,小橋流水間,人來人往。
新房裡,還沒入洞房的新娘子青袅,頭上蓋着紅蓋頭,蓋頭一角,繡着鴛鴦戲水圖。
此刻,她正等待着夫君趙徹歸來。
青袅很惆怅,原因無他,擔心第四任未婚夫,不,應該是她現任夫君趙徹。
因為有些事情,即便是青袅也無法控制。
第一任未婚夫陸景,淹死。
第二任未婚夫張雲錦,去林中狩獵遇到黑熊,失蹤三年未歸,毫無疑問是死了。
第三任未婚夫周銘浩,大婚前七天,周家受人牽連,男子被流放,女子進了教坊司。據說是在流放路上病死了。
從此之後,城中便流傳青袅天煞孤星,克母,克夫,克子。
青袅在府裡連頓飯都吃不上,遭遇無數譏笑嘲諷。
趙徹是周銘浩同窗好友。
他得知青袅境遇後,便上門提了親。
青袅當即就答應了趙徹的求娶,恨不得當天就和趙徹回家。
趙徹為人守禮,他為了幫青袅賺回面子,準備了盛大的婚禮。
還貼心的備了極厚聘禮,與她的嫁妝。
青袅擔心繼母扣着趙徹送來的聘禮,以及她已故母親留下的嫁妝不給,趙徹特地出門,幫青袅出頭。
青袅成功拿到了她的嫁妝,加上趙徹給的聘禮,她覺得自己很幸運。
之後,趙徹就成為了青袅第四任未婚夫。
而趙徹是個優秀并且努力的人,他不但考上了狀元,還進了刑部。
他做事認真,能力又強,被刑部尚書看好,有光明的未來。
青袅的那點名聲,因為趙徹的優秀,也漸漸發生改變。
青袅感激趙徹的幫助,心裡暗暗發誓,日後嫁給趙徹,一定對趙徹好。
然而,她克夫的傳言,依舊是懸在她頭頂的一把劍。
從訂婚,采買,繡喜服,采納等。
青袅日日擔心,中道崩卒,凡事親力親為,也不允許趙徹随意外出,以免再次重蹈覆轍。
直到大婚,一切都沒有發生。
好不容易緊張的熬過了這些日子,渡過繁瑣的大婚禮,終于到了成婚當夜。
可大婚之夜,趙徹遲遲未歸,讓青袅依舊很緊張。
香爐的熏香味道香甜,燒的火爐,即便是初冬也不冷,卻熏的人昏昏欲睡。
青袅随着時間,心裡不安,逐漸發酵。
她終于是熬不住,活動了一下手腕,想着要站起來,去前面院子找人。
她剛要站起來,房間裡的香味,突然侵襲她的口鼻之間。
青袅隻感覺腦袋沉重,脖子一歪,眼睛閉上,身體倒在喜被上,昏睡了過去。
黑暗中,她想要睜開眼皮,卻睜不開眼睛。
突然,門被人踹開。
耳邊響起炸裂聲音,青袅被驚醒,思想逐漸清醒。
趙徹來了?
心裡得到這個結論後,青袅有些歡喜。
等趙徹掀開蓋頭,我青袅算是真的嫁人了。
再也不用背負上克夫的名聲!
想到這裡,青袅心裡忍不住開心,要不是顧及馬上就要被鬧洞房,她差點笑出聲。
因為青袅蓋着蓋頭,視線被擋住,她的感官,更加敏銳。
幾雙腳步聲進入房間,周圍都是一片呼吸聲,腳步聲停住。
“大人,怎麼會這樣?”
“暫時關閉門窗,不要讓人進出。”
聲音洪亮,語氣平靜,嗓音醇厚,很有特色,應該是個年輕人。
但是,隻聽聲音分辨不出是誰。
青袅猜測,可能是趙徹友人,特地跟随趙徹一起來鬧洞房。
她腦子裡想到曾經見到的已嫁人的張家姐妹,鬧洞房時,釣蘋果,吃糖人的畫面,會與趙徹親密接觸,心裡有些害羞,還有點緊張。
然而,她隻聽到房間裡除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輕微的腳步聲,緩緩靠過來。
她活動一下手腕,她發現自己,軟綿綿手腳,有了幾分力氣。
青袅安靜的等待着,蓋頭一直沒有被人掀開。
由于她視線被擋住,看不到遠方的人,不知道趙徹為何不掀蓋頭,隻能從蓋頭一角的空隙裡,看到一雙藍色馬靴,腳尖對着她,立在不遠處,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靠近。
青袅等了又等,腳站在那裡還是沒有行動。
她忍不住催促:“趙徹,快掀開蓋頭。讓我……”透透氣。
隻見劍光一閃,蓋頭被劍劈開,擦着青袅側臉掉落,她注意到被劍峰滑落的發冠,“啊!我的鳳冠!”
“趙徹,你知道多貴嗎?”
“我不管,你以後得賠我!”
她心疼的抱着自己的鳳冠,認真檢查着鳳冠上的裂痕,着急的不行,滿是丢失了金錢的難過。
等青袅擡眸時臉上的笑容僵硬住,陌生男子再她面前。
她氣的,腦子都差點不會動了。
他是誰?
我夫君趙徹呢?
青袅目光下移,落在男人手上的劍上。
怎麼還帶劍來揭我蓋頭!
她強行将生氣情緒遏制住,着重強調。“這個鳳冠很貴。”
“我就戴過再一次!”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讓他賠!
沒得商量。
來者是位墨發男子,他皮膚白皙如玉,劍眉星目,眉毛深邃,眸子帶着幾分狠厲,鼻梁高挺,側臉輪廓很俊美。
頭戴青色發冠,發簪藍色玉飾。
他手裡劍柄,劍鋒抵在青袅的脖子上,劍尖搭在青袅肩膀上,隻要他一用力就能劃破青袅的脖子,割斷青袅喉嚨。
别看他文質彬彬,卻帶着濃郁的殺氣,隔的近些,還能聞到此人身上飄來的血腥味道。
可見,此人的刀劍之上,一定拿過人命。
成婚當日,好不容易等到鬧洞房,卻被人劈了蓋頭,劍抵着脖子,這讓青袅腦子沒轉過來彎。
然而,她嘴比腦子反應快,腦子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嘴已經問出聲:“這位少俠,你這是搶婚嗎?”
男子皺眉,審視青袅幾秒後,詢問:“你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他說的話青袅都聽得懂,但是男人說的内容,青袅完全不理解,“什麼意思?”
男人看着青袅幾秒之後,确定青袅确實不知道現狀後,向左後側退了半步,空出背後一側視線。
他手中的劍,雖然向旁邊移了半分,卻依舊沒有從青袅的脖子上拿下去。
沒有男人這個障礙物遮擋,青袅終于看到了男人背後的一切。
原本亮堂堂的新房,此刻一片狼藉。
桌面上的擺盤被人打翻,裡面的紅棗花生,桂圓等堅果滾落了一地。
中間的桌子上,飯菜被掀翻,酒壺被砸碎,酒水與血液混合在一起。
蠟燭滾落在一邊,燭芯漆黑,已經熄滅許久。
由于燈被打翻,那個角落的光線并不好,青袅看過去,隻覺得很昏暗,很模糊。
卻能清晰的看到,桌邊的紅木椅子上倒着一個紅衣男子。
他面色蒼白,嘴唇烏青,嘴角挂着黑色的血,雙目圓睜看着青袅的方向死不瞑目。
紅色的領口挂着黑色的毒血。
青袅眯了眯眼睛,看清楚紅衣男子的臉,确認是趙徹後,她大腦一片空白。
趙徹死了。
“怎麼會這樣?”
難道我真的是天煞孤星,這輩子就成不了婚了嗎?
等等,新婚當夜。洞房之日,新郎死在了新娘的房間。這……
他該不會以為是我謀殺了趙徹吧?
青袅注意到其他人懷疑眼神,腦袋轉向男子,對視上那雙深邃的眸子,她覺得脖子前的劍峰,格外冰冷。
接觸皮膚那個位置,她雞皮疙瘩起來了。
還有,那個冰冷的目光,這根本就是把我當做殺人犯的眼神。
想到這裡,青袅就渾身顫抖,頭皮發麻。
但是,她心裡清楚,她隻有一次的狡辯機會,一旦錯過,她會死。
“别誤會,不是我。”由于太過緊張,青袅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她勉強向男子解釋。
青袅想說,她是睡着的時候,發生的命案,和她沒關系。
可是,夫君已經死在了她身邊,她一無所知,還被當衆發現,她現在有嘴,也根本解釋不清楚。
心裡一遍遍想說話,張開嘴巴,卻不知道怎麼如何開口解釋。
着急的她,恨不得擡手給自己一巴掌。
死嘴,你快說話啊!
就在青袅認清楚現實,苦于沒有辦法,自證清白的時候,身穿玄袍的趙大人,被仆人攙扶着,從外面進來。
他一進門,被趙徹屍體吸引,眼淚簌簌留下來,頓時間老淚縱橫。
“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呀。”
趙大人對着趙徹哭嚎兩聲之後,顫抖的手指責青袅。
“你這個天煞孤星,害得我白發人送黑發人。”
“淵大人,快将她給抓起來,給我殺喽!”
青袅被趙大人的指責,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趙徹身上,默默閉嘴。
夫君在她旁邊死了,她是最可疑的。
青袅如果不能指認出兇手,她現在無論做什麼,都是無用的,因為這些都是垂死掙紮。
目光落在被稱呼為淵大人的男子身上。
很明顯,此人才是房間裡最大的官。
無論案子如何處理,都是他最後說了算。
面對趙大人的提議,淵聞沒有回應,他隻是挑眉看了一眼衆人的情态,“斷案講究證據,她是不是兇手尚未可知。”
青袅一聽,知道他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糊塗官,心道,有戲,我還能活。
“我沒有殺他。”
見沒有人阻止她發言,繼續分析。
“他死的時候,噴濺出了很多的血。”
指着地面的血液,“地上也有很多的血,如果是我殺他的話,我的身上也會有血的。”
“你們可以檢查我的衣服。”
随後,青袅扶平了自己的袖擺,并且拉直,放在淵聞面前,等他查閱。
“你們看我身上是沒有血迹的。”
随後又指了一下屁股後面的床榻上凹陷下去的位置。“我剛剛是不小心睡着了。這是我睡過的痕迹,也就隻有新被子上才會有這種程度的塌陷。”
“還可以摸上面的溫度都是熱的。”
趙大人憤憤不平,“王大人,這個女人謊話連篇,隻會以柔弱賣可憐,她最擅長的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說到此處,還捂着袖子擋住臉哭泣起來。“可憐我那個愚笨的兒子,被這個女人騙的團團轉。”
“還要以死相逼,非要讓我答應娶她過門。”
“可憐我的兒呀,你真的是榆木腦袋。一片癡心錯付。”
“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你死了,可讓爹爹怎麼活呀?”
哭嚎到這裡叉擦幹了眼淚。
繼續指認青袅。
“淵大人,這個房間門窗都是被人鎖住的,不可能有人進來,我兒的死,肯定是她幹的。”
“你若是不把這殺人兇手抓起來判刑,讓我兒死不瞑目。”
“本官就撞死在禦書房門前,讓這天下之人來為我評評理。”
淵聞沒有回複,隻是淡定回答:“趙大人,此時公子還沒有驗屍,可疑兇犯也并沒有問話。此案是否還有其他内情,還需要審問之後,才能确定。”
表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