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浩渺的大江水汽彌漫,遊蕩的江風甚至吹拂着他空蕩蕩的褲腿,有幾分涼意。
“是啊。”容禅說,“這兒風大。”
江橋:“……”
他忽然心底有些發毛,總覺得容仙尊不是這麼簡單。
容禅淡淡一笑,喚道:“洗星!”
在這高闊江崖之上,洗星劍比之前更興奮,嗡嗡地不斷顫動着。容禅對江橋說:“上去”。
“跳上去?”江橋問。
“對。”容禅說。
江橋猶豫一會,對容禅的信任超過了害怕。他一躍而上跳上了懸空的洗星劍,才感覺到這兒的風有多麼強烈——冷厲的寒風穿過狹窄的河谷,不斷吹刮着千萬年來橫跨其上的孤獨石梁。他幾乎站不住,要被風拽着掉下去。江橋努力張開雙臂維持身體平衡,站直了身體。他望見足下大江無際,驚濤拍岸,忽有一種人生無常、世事蕭索之感。
“專心。”容禅已抽出了玉漏相催劍,飛身而上,玉色長劍在空中劃了幾個圈,如流虹一般。他飛過江橋身邊時,忽用金吾禁夜扇的末端輕劃了一下江橋的臉頰,把他從走神中喚了回來。
“容仙尊!”
容禅一手放在身後,一手執着金扇。江橋見狀,也跟了上去,随着容禅的軌迹也不斷挑戰各種複雜的動作,如急轉、旋轉、空翻等。雖然驚險,但這兒無遮無攔、同時離江面很高,卻是比在松風院中要暢快、無拘無束一些。猛烈的江風助長了劍勢,飛得更快更穩。江橋飛得越多,就越不再緊張,臉上表情逐漸放松,速度也越來越快。
容禅見江橋已漸漸進入狀态,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兩道如同拖着長尾的星辰一般的流光在空中互相追逐着,時而錯身而過,時而相并而行,時而天各一方。在兩道流光再一次飛過鯉魚梁之時,江橋忽見容禅在他身邊擦肩而過,如玉般的面孔隻閃過了一瞬,然後他的身體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外力,洗星劍蓦地被人抽走,他的身體直直地往下墜向江面去。
江橋仰面看着天空,微微張開了嘴巴。不知為什麼,他不覺得墜落的速度那麼快,耳邊的風聲模糊不清,強烈的風也好像在托舉着他。他見天空漸漸變得黑暗,不覺死亡的痛苦和恐懼,也沒想到墜落江面會粉身碎骨,他隻感覺到自己快融化在這陣風裡。
然而漸漸近了,他看清了,容禅的身體逐漸向他靠近,因而遮擋了日光,讓世界都變得黑暗。他看見容禅的黑發飛揚,面孔豔麗如妖鬼,眼神卻冷峻如飛仙,兩種異常沖突又異常和諧的氣質在他面孔上融合,讓他整個人變得亦正亦邪,仙魔難辨。他像一把沾滿了紅豔鮮血的長劍,在夜空中揮舞,冰冷鋒利的同時直戳人心,有一種凄豔冷酷的美感。
容禅忽然撈過了江橋的腰,他下墜的速度猛然減緩,同時容禅禦劍飛身而上,飛過了鯉魚梁,直飛到旁邊寬闊的江崖上。江橋的雙腳觸到岩石表面時,感覺那種失重的心悸忽然找回來了,忽然感覺到心跳和呼吸的疼痛了,鼻腔中好像被刀狠狠刮過一般,原來他剛才忘記了呼吸。而他魂兮歸來,心神搖蕩,狠狠地呼吸着,眼睛定定望向了還攬着他的容禅,容禅嬉笑道:
“不會吧?這就吓壞了?你不是覺得我要把你摔下去吧?”
“容禅——!”饒是沉靜如江橋,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動怒。他剛才……看見容禅飛身向他,簡直像地獄裡爬出的救星一樣,直到現在他還未平複心境。
“成成成,不逗你了。”容禅怕這小呆子真翻臉了,收斂了壞笑。他見江橋抿着唇看地面,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伸出手指戳了戳江橋的臉頰,說:“我給你賠罪不行嗎?”
容禅拿出一盤白玉似的糕點,自然又是從落霞宮中順手牽羊來的。容禅說:“諾,玉子糕給你。”江橋見到玉子糕,剛才被容禅戲弄又忘記了,他和容禅一塊坐在江崖上一株老樹下的石頭上。江橋一口一口吃着玉子糕,剛才的生氣就忘了。
容禅雙手枕在腦後,靠在樹幹上,兩條長腿也這樣伸着。他看見江橋吃糕點吃得高興,臉頰一鼓一鼓的,而天黑了,老樹上挂着一盞嵌了透明琉璃片的燈,慢慢亮起了燈光。橘黃色的燈光透過發毛的琉璃片,晃晃地照在崖下的江面上,一片暖色。江橋的臉頰上也有一層暖融融的光。
“這是挂燈崖。”容禅看見江橋擡起頭,也注意到了這盞燈,解釋道。
江橋的嘴角沾了一粒糕點屑,容禅很自然地幫他擦掉了。
江橋問:“是誰把燈挂在這裡的嗎?”
容禅張口欲言,又止住了,終于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晚風很緩。有些話也不必一次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