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無殃依舊是出門時候穿的那身黑色襯衫,最上方的紐扣微敞。背景很黑,隻有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弱光亮。唯有屏幕邊緣掠過的山林殘影,可以猜測這人此刻應該正在車上。
他的臉陷在車廂陰影裡,手機冷光打在下颌線,将本就淩厲的面部輪廓削成刀鋒。一雙漆黑沉寂的眼眸正專注看着屏幕。
視頻框中的人像是浸在霧裡的幽藍閃蝶,濕發黏在泛紅的眼尾,水珠正順着如瓷般的脖頸滑向水面。
“你在哪裡?”低沉的聲音裹着電流質感,驚醒了迷離的蝶。
祝懷星還沒從方才那場真實到可怕的夢境中脫離神魂,整個人都有些遊離。聽到他這麼問,他怔了幾秒,才不明所以道:“我在家啊……”
聲音經過噩夢和溫泉的雙重暈染,此時虛弱而沙啞,帶着一絲不自覺的慵懶。
對面不知為何,突然湊近,一張放大的俊臉布滿幾乎整個鏡頭,把迷迷糊糊的祝懷星驚到忍不住微微後仰。
“在泡溫泉?”封無殃突然的發問從手機另一頭傳來,聲音輕微。
有那麼兩三秒鐘,整個世界連空氣都是靜默的,唯有蒸騰的霧氣敲擊心髒。
月光下如白瓷般的肌膚突然沉入水中,畫面驟然漆黑。暗下去的屏幕倒映出封無殃的雙眼,窗外隧洞光影在他瞳孔中流動,宛若月色下靜靜潛伏于山林間的獸瞳。
“嗯,怎麼了?”祝懷星盡量維持若無其事的聲音傳了過去。
“你的電話一直沒人接。”封無殃這樣解釋道。
“是嘛……可能我剛睡過去了沒聽到吧。”祝懷星留意了下時間,心中一跳,竟然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他現在嚴重懷疑,自己醒來會這麼虛弱無力,鍋可能還扣不到剛才的噩夢頭上去,純粹是因為溫泉泡太久以至于人暈過去了!
“我在回去的路上,很快就到。”對面的人也紳士地配合他,沒有提及無故突然暗下去的屏幕。如果他沒有說最後那句的話,祝懷星可能會很感謝他。
“溫泉不要泡太久。”
挂斷手機,祝懷星臉枕在手上,靠着池壁低頭冷靜了一會兒,才撿回點力氣和成年人的臉皮,起身穿上浴袍回屋換衣服。
另一頭,封無殃看着被挂斷後出現的聊天界面,眼底閃過一絲極淺的笑意,然而這笑意很快便轉瞬即逝。
“說。”
前排副駕轉過來一人,她手上還在敲擊鍵盤,右耳上耳麥信号閃爍,此時低聲快速道:“家主,信号于兩分鐘前已恢複,已聯系上甲組的人。甲組确認目标人物位置安全,未發現有他人入侵,目前正在擴大搜查範圍。初步判斷,此前通訊信号丢失是不明強力磁場幹擾,我正在追尋幹擾源。”
她見後排的人沒有指示,頓了頓,又請示道:“已介入祝先生家中監控,您……需要過目嗎?”
後排的男人這才有了反應,“不必。退出,做好掃尾。”
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過冰冷的手機金屬外殼,亮起的界面赫然是一張截圖照片。
霧中的蝶,被握入手中。
當晚兩人并未再見,半夜,祝懷星聽到了車子回來的動靜,但假裝自己已經睡下,反正封無鞅知道密碼。
因為這一出社死引發的尴尬,他一整晚都在翻來覆去反刍,金烏叼石入溫泉的奇異夢境以及身上的不适反倒被他抛在了腦後。
然而腦中再如何活躍,軀體的疲憊依舊将他漸漸淹沒。正值月圓時分,天地間無風亦無雲,四野寂靜,蟲鳴不再。唯有皓月自西方淩雲而來,中有月華如白練,透過二樓主屋敞開的窗戶,絲絲縷縷飄垂而下。
一牆之隔,燈火如微豆,有人沉沉睡去,有人徹夜未眠。後院,九隻黑色的大烏鴉錯落停在大桑樹最高的枝杈上,慢悠悠整理燒焦的翅羽。
翌日早上,祝懷星起床的時間比以往遲了許多。伸了個懶腰,本以為的溫泉泡暈後遺症并未出現。相反,他的身體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輕盈,甚至有種耳清目明的開竅感。
遠處山巒望之如有呼吸,近處的鳥鳴好似在争吵,風中傳來山林神秘的信号。某一瞬間,他好像與整個世界融為一體,同呼吸,共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