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瑾人精一個，見狀利落起身，先一步踏出屋門。

江澈跟在她身後，将房間門關好，轉頭看見白素瑾站在走廊房檐下，沖他招手。

“小江？”白素瑾笑笑：“你過來，姐跟你說幾句話。”

江澈腳步遲疑，白素瑾緊接着補充：“跟許無邊有關的事。”

江澈立刻邁步，站了過去。

檐下欄杆邊晚風陣陣，白素瑾拽拽外搭，抱着胳膊，懶懶倚在欄杆上。

院子裡早就沒了人，大廳門口亮着一盞白熾燈，周圍繞着些趨光的蟲。

江澈極守男德的保持一臂距離，看得白素瑾直發笑。

“别緊張，”白素瑾笑着看他：“就是看你那麼緊張許導，想跟你聊聊。”

江澈點頭。

白素瑾轉開視線，落在撲向白熾燈，被燙得跳腳的飛蛾身上。

“我想想該怎麼跟你說，”白素瑾沉思片刻，說：“我跟許無邊是在劇組認識的。那時候我倆都是剛入行，我是個小配角，她是執行導演。”

想起以前的事，白素瑾笑了笑，又垂下眼：“殺青宴的時候，有個男制片動手動腳。許無邊看見，替我擋了回去，我倆這才熟悉。”

“後來，聽說她不拍電影電視劇，轉去拍短劇，我愧疚了很久。我怕她是因為幫我被排擠，沒辦法才換了賽道。”白素瑾吸吸鼻子，扭頭對上江澈擔憂的表情，又笑：“我問她，她說我瞎想。她說，她就是懶得在男導演手底下做事，跟我沒關系。”

江澈以前也好奇過，許無邊為什麼不去拍電視劇。在他看來，許無邊的審美與設計，足夠完成優質電視劇的拍攝。

他以為許無邊是喜歡短劇，比如拍攝更輕松，或者薪酬更高，再或者拍起來更有意思。

他從沒想過是這個原因。

氣氛有些沉重，白素瑾撐起身子，玩笑道：“許無邊啊，一直都是這樣，現在她說話我都隻信一半。”

一直都是這樣。

白素瑾和許無涯口中的許無邊來自不同側面，卻在此刻合在一起。

江澈幾乎能想象出許無邊說話的樣子，臉上笑得肆意張揚，身前的煙灰缸滿滿當當。

心髒好像被揪起，喘不過氣。

江澈勉強笑了笑，追問：“後來呢？”

“後來？”白素瑾眼神一閃，看着自己空曠的無名指：“女性想在這個圈子裡混出頭，太難了。我們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發展方向不同，交集就少了。”

江澈望着沉靜夜色中緊閉的木門出神，不說話。

濃重夜色裡，靜悄悄的，隻能聽見窸窣蟬鳴。

白素瑾不想再聊這些，轉開話題，挂上笑意：“我講這些，不是跟你講我和許無邊的前緣，我是想……自作主張，替她解釋一些事情。”

江澈被略顯擠兌的“前緣”逗笑，夜色中的氛圍輕松一些。

白素瑾繼續道：“這個行業的話語權不在女性手裡，想混出頭，要麼向他們妥協，要麼變成他們。許無邊應該算是第二種。”

“她放得開，在一些事上又很遲鈍。很多人第一次跟她見面，都說她看起來私下很會玩。在我看來，那可能是她自保的手段。”

劃人的刀子尖銳，練出一身銅牆鐵壁，就察覺不到刀子劃在自己身上。

隻是銅牆鐵壁築起，不僅防住了有惡意的人。時間久了，恐怕許無邊也拿捏不住相處的分寸。

什麼是友好調侃，什麼是騷擾調戲，界限弱了，分不清了。

白素瑾看向江澈，眼神中有一種說不上是難過還是同情的情緒，很快消失不見。

“江澈，其實我一直很佩服她，也很感謝她。”白素瑾收斂情緒，輕快道：“看到許無邊談戀愛那副樣子，我挺替她高興的。這兩天看你亂吃飛醋，也很有意思。”

江澈被點名，不好意思地撓頭。白素瑾看着他笑，說：“年輕人嘛，挺正常的，這樣戀愛談起來才好玩。”

“就是……”白素瑾加重語氣轉折：“就當我是杞人憂天吧，我總害怕你們會真的因此産生誤會。”

白素瑾直起身，輕輕跺了跺腳，朝江澈走去。

她在江澈面前站定，學表演的人咬字清晰：“如果許無邊做了什麼，讓你覺得心裡難受的事，請一定要直接告訴她，别跟她置氣。”

“許無邊是個很認真的人，我希望你能好好對待她。”

溫潤的嗓音散開，隻有兩人聽見。

許無邊大大咧咧的性格，豪爽不拘小節，甚至有點沒有邊界感的行為，終于在此刻找到原因。

由果追因，江澈窺見許無邊一路走來的累累傷痕，那種恨不得早生幾年的無力感愈發強烈，心裡酸酸的，漲着疼。

良久，江澈緩過情緒，看着她認真點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的。”

白素瑾擺擺手，踱步離開，笑着說：“不用謝，姐妹的幸福，我總要操點心。”

***

化妝間裡，房門拉上後，淩靈四周打量一圈，神色緊張。

許無邊跟着她轉了一圈眼睛，開玩笑問：“什麼事啊，這麼大陣仗。”

淩靈一巴掌拍她大腿上，表情嚴肅：“說正事呢，你自己攢組拍戲的事，不知道誰發了朋友圈。一傳十十傳百的，我感覺……東立可能知道了。”

“……”

許無邊臉上笑意散去，放下攥在手心的糖紙，薄荷糖在嘴裡咕噜咕噜滾兩圈。

當初攢組的時候，許無邊自己屏蔽了東立相關的人，卻忘了告訴組裡的人保密。

業内規矩是項目保密，卻不會保密拍的是誰的項目。

或許就是有人跟朋友說了兩句，傳到了東立。東立那邊一對消息，對不上，這就漏了。

這段時間沉在劇組裡，她險些忘記了要解約的事。如今被提起，就好像散不去的烏雲沉沉籠罩在頭頂，一下子壓力就上來了。

薄荷糖的清涼短暫平複焦慮，她呼了口氣：“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回去就談解約的事。”

“問題就是解約的事。”淩靈皺眉，要跟她掰扯清楚：“合同早就簽好了，好端端的，東立作為受益方，為什麼要答應你解約？你現在沒違約，但消極怠工，從公司的角度，你就是在危害公司利益，不解約拖着對公司也沒好處。”

許無邊咯吱咯吱咬碎糖果，道：“對啊，所以東立會答應解約。就剩一年了，沒必要鬧得這麼難看吧。”

“放屁，資本家哪有這麼好心。”淩靈憤憤：“東立最好的辦法，就是抓住你的把柄，逼你違約。到時候違約費就是一大筆，賣了你也賠不起。”

許無邊咂咂嘴，糖味兒散去，泛起苦來。

她不說話，淩靈又道：“說起來，上次那個飯局有可能就是沖你來的。”

許無邊擺擺手：“不可能，桌上那麼多人，牽扯那麼多大佬就為了搞我一個？那我也太大牌了。”

“嘁，”淩靈瞥她：“不是專門搞你，但順手把你收拾了肯定是輕輕松松。”

沒有證據，一切都是推測。

淩靈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和推測往許無邊面前一撂，也不管了。

“反正我就是給你提個醒，做好撕破臉的準備。這段時間你手裡收集點證據，真出了什麼幺蛾子，不至于太被動。該走的人脈也都走動走動。”

圈子裡許無邊最煩這套，但現在沒辦法，也隻能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