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中飛快流逝,咖啡杯見了底,時鐘滴滴答答指向七點整。
飯點時間,咖啡店的客人陸陸續續走完,環境一下子變得極為空曠安靜。
謝沛然擡頭看了一眼時間,準備起身:“有點晚了,回去吧。”
溫拂容拿起空了的盤子和杯子,對她說:“好,我幫我媽收拾一下再走,好嗎?”
“我也來幫忙吧。”謝沛然往四周看了看,轉到隔壁的桌子去收拾。
溫拂容的視線跟着她走,剛想說些什麼,前台的溫女士就走了過來,一把拿過溫拂容手裡的東西。
溫拂容有些心虛地看着她:“媽媽,我來吧。”
溫女士瞪了他一眼,語氣一點也不客氣:“才談了多久啊?第一次帶過來讓我見面,就讓人女孩做家務,你能耐了你。”
謝沛然在一旁聽得忍俊不禁,看着溫拂容乖乖挨罵。
溫拂容應了一聲,走到謝沛然這邊來,伸出雙手,輕聲細語道:“給我吧。”
謝沛然湊近他耳邊,壓低聲音,忍着笑說:“不給怎麼辦?”
溫拂容的視線努力往溫女士那裡傾,臉上的表情無奈極了,眉梢向下垂着。
他的聲音更輕了,輕飄飄的,羽毛似的撓過心尖:“沛然,幫個忙。”
“好吧。”謝沛然得了便宜還賣乖,把碟子杯子放進他手裡,還一副大發慈悲的樣子:“那我就勉為其難,幫一下你吧。”
“謝謝。”溫拂容忍着笑,唇角若有若無地翹起:“你真是個好人。”
嗯。她也這麼覺得。
收拾完店内後,外面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隔着玻璃窗,街景模糊成團,在雨幕中暈染出各種各樣的顔色。
謝沛然剛推了推門,就被肆虐的風雨逼退,立即收了手關門。
溫女士摘了圍裙,從抽屜裡拿出鑰匙,把店裡的燈一盞盞滅掉,抽出提前打烊的牌子,放在玻璃窗旁。
“走吧。”她看了看兩個年輕人。
這是要送他們回去?
謝沛然跟着溫拂容往外走,他今天帶的傘派上了用場,雖然那是一把……遮陽傘。
南方的天氣總是這樣,晴天變雨天,一瞬間的事。
雨水的涼意撲面而來,潮濕的氣息無孔不入,謝沛然挨着溫拂容,傘略小了些,她的肩膀還是能淋到。
謝沛然皺着眉看了一眼肩膀,旁邊的位置忽然就空了出來。
她又轉過頭看溫拂容,溫拂容說:“你過來些吧。”
“那你呢?”
“一個人淋雨,總比兩個人淋要好吧?”
溫拂容的聲音穿過雨聲,似乎也沾上了些濕意,聽起來格外溫潤低醇。
謝沛然不認可他這個觀點,伸了手想把他抓過來:“那不行,傘還是你的呢,沒道理連主人都淋着雨。”
“也可以是你的。”
“你說什麼?”
謝沛然側了耳朵去聽,溫拂容彎了唇,低下頭說:“我說,待會兒我媽看見你淋濕了,又要罵我了。”
“所以啊——沛然,行行好,幫個忙。”
好人謝沛然這回沒猶豫,直接過去了,雨絲擦着胳膊滑過,冰冰涼涼的,另一側卻是溫熱的體溫,吐息擦耳而過。
到了停車的地方,溫女士摁了摁車鑰匙,響起一聲滴作為回應,車前燈也閃了閃。
溫女士進了主駕駛座,從底下拿出一條毛巾,放在兩個座位中間的小箱子上。
她轉過頭:“柒柒,濕了自己拿,擦一下。”
柒柒?是小名吧。
溫拂容幫她開了車門,謝沛然坐進去,溫拂容後腳進來,拿了毛巾擦拭濕掉的半邊身子。
前面的溫女士還在絮絮叨叨地說:“回去之後記得喝姜湯驅寒,你們學校有姜湯賣嗎?沒有的話,等會我在超市那停一下,買那種湯包小料給你吧……”
“媽媽。”溫拂容像是習慣了被溫女士這麼關心,看上去沒有一點不耐,隻是溫聲說着:“雨天路滑,還是專心開車吧。”
溫女士應了一聲,把車速調慢,繼續問:“到底要不要湯包小料啊?”
“不用了,我宿舍還有。”
“幾包?”
“好像還有一包吧。”
溫女士“啊”了一聲,語氣又微妙起來,音調拉高:“那還是去買吧。”
淋到雨的可是有兩人。
“媽媽。”溫拂容輕輕喚了她一聲,眼神卻停在謝沛然熟睡的側顔上。
她挨着車窗,發出淺淺的呼吸聲,睡得不太安穩,眉毛還是緊皺着。
“小聲一點吧,她睡着了。”
溫女士通過後視鏡看到,便住了聲,專心開着車,到了超市讓溫拂容下去買,買完上來又繼續開到三沂門口。
停了車,溫女士轉過頭想叫謝沛然過來,卻覺得越看越眼熟:“這好像是你初……”
感覺到車忽然停下來,謝沛然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昨晚熬夜報複性娛樂,今天下午就開始犯困,最後果然在車上睡着了。
是到地方了嗎?
謝沛然對上溫拂容沉沉浮浮的視線,他忽而一擡眸,笑着說:“到學校了。”
聲音蓋過溫女士欲說還休的後半句。
溫拂容拉開車門,把傘打好,輕聲叫她下來。
謝沛然發現身旁有袋紅糖姜茶,溫拂容說:“拿着那個吧,媽媽讓我們喝點姜湯驅寒。”
她拿了姜茶,身子稍稍前傾,對着前座說:“謝謝阿姨。”而後下了車。
“回去一定記得喝啊。”
溫女士又叮囑了幾句,才把車開進雨裡,慢慢走遠。
“喏,你拿着。”
謝沛然把袋子撕開,隻留了兩小包放進口袋裡。
溫拂容低眸看了一眼,沒有接:“你再多拿幾包吧。”
“不好吧?”謝沛然笑了一下,“剛才在咖啡館已經讓阿姨破費不少了,這個阿姨主要還是買給你的。”
“我呢,沾點光,拿一兩包就好了。”
再說,她也沒有那麼嬌氣。
謝沛然是摔着磕着放養着長大的,從小生病就是自己扛,告訴大人,大人也隻會嗤笑你連這點小病都要上醫院。
淋點雨算什麼。
但溫拂容頓了頓,仍然沒有接,他隻是說:“沒有沾光。”
“媽媽很喜歡你,而且本來不打算買的,真要說起來……”
他擡頭看向謝沛然,語氣認真,一字一頓:“那也是我沾你的。”
但謝沛然最後還是沒有拿。
她笑了一下,話沒收住:“噢,媽茶三塊。”
“……啊?”
溫拂容顯然沒聽過媽餃八毛的梗,謝沛然耐心地給他科普:“之前有一對小情侶分手了,男方統計戀愛中的消費,要女生還錢,賬單仔細到連他媽媽包的餃子,女方吃了多少個都記得,按一個八毛錢算。”
“然後呢,就誕生了一個梗,叫做媽餃八毛。”
溫拂容顯然被這個例子震撼到了,為這個案例中镏铢必較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有病。”
兩字清晰明确地送入謝沛然耳中。
噗。
原來這家夥還會罵人啊。
“所以呢。”謝沛然繼續往下說,“我不希望我分手的時候也遇到這種事情,所有花銷我希望盡量AA。”
聞言,溫拂容這回沉默了更長時間,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難以置信。
似乎在說。
我在你心裡是這種人嗎?
我在你心裡的形象這麼糟糕嗎?
我難道這麼不可相信嗎?
“啊,當然。”謝沛然笑了下,側過臉補充道:“你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但是,就……讓我安心點吧。”
謝沛然不敢賭,盡管就目前而言,溫拂容往哪看都是一個好人。
但如果有一天分手了,真的在錢這方面拉扯,她也會覺得很煩。
不僅要為一段感情的失去而默哀,還要為一個人突然爛掉而默哀。
難道媽餃八毛的女生會想到分手的時候遇到這些嗎?
溫拂容靜靜地聽着她說完,他唇吻微動,說的卻是:“不分手。”
……嗯?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些強硬,他斂了眉,說:“我不會提分手,真的分手也不會和你算這些。”
“嗯,相信你。”
謝沛然說完這句話,就到了女生宿舍附近的飯堂,雨勢漸小,她走進去,給吳妙發消息,讓她帶把傘下來接她。
吳妙在微信上死纏爛打了一通,最後讓黃思源下來。
謝沛然轉過頭對幾步之外的溫拂容說:“我舍友等會兒下來接我,你先回去吧。”
小雨淋漓,淅淅瀝瀝地下着,雨絲長一截短一截,沾着光線在黑夜裡飄落。
溫拂容站在雨裡,眸子黝黑,光聚成小點,比起平時格外的暗淡。
他“嗯”了一聲,低了低頭,未幾,又揚起頭來,對着謝沛然露出個淺淡的笑容。
聲線平和,雜夾着祝福和微末的情緒:“晚安。”
晚安,希望你今晚不要再熬夜了,做個好夢。
謝沛然怔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