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尖銳怪誕,聽得王二寒毛直豎。
“咳咳……這小調真難聽,什麼你一口我一口的,不嫌膩歪啊。”
雨勢戛然而止,鬼影們頓了一下,模糊的五官看向評價者。
路無憂此刻像個閑散王孫少爺看戲般,正懶散地坐在車轅上,背靠車門,一條腿随意曲起,右手搭在上面,打趣時眼角微微挑起,與早前謙遜模樣截然不同。
“我當是什麼,不過是學人說話的小蟲魅。”
王二愣住:“蟲魅?那是什麼東西?”
路無憂認真的想了想,道:“啊,就是蜚蠊知了應聲蟲這些,也不是什麼東西。”
王二:“……”
“找死——”
一隻身形巨大的鬼影聽不下去,猛然蹿起,直撲騾車——它人首蟲身,鞘翅黝黑油亮,五官潦草敷衍,口中密齒蠕動,毒涎橫流,胸中吸引獵物的幽藍色熒光大盛,正發出尖銳蜂鳴。
其餘蟲魅也不再遮掩,随着首領一同蹿出,大大小小,手足密密麻麻,共鳴如潮。
“啊啊啊!”王二驚恐欲逃,奈何腿軟癱地,隻能發出少女般尖叫。
“說它兩句怎麼還急眼了呢。”路無憂露出無辜的表情。
“少年郎你别再惹它們了啊啊啊!!!”王二抱頭崩潰。
路無憂面對如潮蟲群,絲毫不慌:“不過是踢到一團棉花罷。”
巨蟲口器大張,眼見逼近騾車。
一道銀白自路無憂左袖中閃出,以雷霆流光之勢,從巨蟲口中貫入,瞬息間穿透整副身軀而出,帶出一絲極細血線。
巨蟲在半空中驟然僵住,下一刻,身體沿着血線被利落地一分為二,兩半蟲軀失去了支撐,發出沉重的悶響,跌落泥濘,濺起一圈混濁水花。
那道銀白回到路無憂手中,這時王二才看清,那是一柄尖刺,通體骨白瑩潤,約一臂長,從柄至尖逐漸收窄,鋒利如針,滴血不沾。
其餘蟲魅見狀,驚恐萬狀,紛紛逃竄,潰不成軍。
路無憂正想用骨刺繼續追殺,胸中突然泛起劇痛,仿佛數千根針同時紮進血肉,疼得他臉色愈發蒼白,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他腰間那顆小兒拳頭大小的毛球蹦跶了起來,像是安撫他,又像是急着幫忙。
路無憂無奈歎了口氣,解開毛球。
幾乎是解開的同時,毛球自己蹦至半空,瞬間化作一頭足有半丈高的雪色兇獸,似犬似狼,犬齒森利。
銀狼四蹄生風,追着餘下蟲魅,将它們趕到一處,未畢,狼嘴一張,小蟲魅連同地上巨蟲屍體,散作點點熒光,盡數被它吸入腹中。
銀狼又輕快地繞着騾車跑了幾圈,仍警惕地捍衛領地,保護騾車中的主人。
直到路無憂喚它回去,銀狼才舔了舔嘴巴,仍乖乖地回到騾車,砰的一聲縮成一個巴掌大的雪白小狗跳入路無憂的懷中,嘤嘤撒嬌邀功。
王二抱着老騾子在旁邊大氣不敢出,生怕路無憂又變出什麼。
路無憂摸了摸舔月的小肚子,又捋了一把蓬松的狗毛。
作為路無憂的陰靈,舔月具備吸收精怪祟物,轉化成自身修為的功能。
等它消化完蟲魅,隻要不遇到什麼大妖大邪,也能為路無憂護法一段時間。
回想起剛才,路無憂微微皺眉。
平時藏在林間捉弄行商的山中小蟲,如今受到死去行商怨憤侵染,開始祟化,擁有幾分詭祟能力,也敢搬弄雨雲,蠱惑行人,嘗血啖肉。
這年頭世道紛亂,天地間靈氣陰氣如同脫缰的野馬,四處奔湧,無序爆發。各地修真人才輩出的同時,妖鬼精怪也越發多和難纏起來,當中尤其詭祟最令人頭疼。
詭祟,是天地輪回間貪欲、愚昧、憤怒等妄念所孕育之惡業邪物,又以妄念為食。
一旦成形,後果不堪設想。
路無憂摸了半天舔月,想起還有王二這号人物。
他擡頭幽幽道:“王哥,你也該上路了。”
王二聞言大駭,以為自己也要葬身狼口,腦海中迅速閃過八十老母的面容,心中不禁哀嚎:娘親,兒子今晚就要去西天遠航了。
好在路無憂說的是出發去雲來城。
騾車繼續上路。
王二看不到的車廂内,滿是刨花木屑,車門上還有小狗牙齒印,坑坑窪窪。
路無憂捏了捏舔月的粉墊小爪子,訓誡了它一番:“别再啃撓車廂了,撓壞了賠不起!”
舔月圓潤的豆眼露出無辜,委屈地嗚嗚了幾聲,要不是餓了小半個月,它才不會這樣呢。
路無憂作為一個堪比金丹修士的鬼修,窮酸成這樣,也是很罕見。
這還得從他身上的反噬開始說起。
路無憂原靠吸收陰氣修煉,可自從多年前他為了與那人斷得幹淨,抛棄了傀儡肉身死遁,重塑肉身後,無端得了個奇怪的反噬副作用。
這反噬發作起來,讓人識海暈沉混沌不止,偏生還渾身炙痛,如同剝皮挖骨,痛苦得讓人恨不得一頭撞死,唯有靠吞噬詭祟緩解。
路無憂就這樣踏上了一邊吞詭祟一邊找根除反噬辦法的路上。
雖逢亂世,不愁找不到詭祟,但找到了能不能打赢,又是另一說法。
好在吃不到詭祟的時候,能靠淨靈丹壓制一二分。
但這淨靈丹,它貴啊!這丹還隻有大城裡的藥閣才售賣!
入不敷出,不窮就怪了。
路無憂手裡淨靈丹早已所剩無幾,他本想着禦空前往最近的雲來城傳送陣,轉到别處大城購藥。至于藥錢,等去到了再想辦法。
不料半路上反噬發作,修為感知受限,路無憂隻好将自己僞裝成一朵人畜無害的小白花,讓路過的行商捎自己一程。
沒想到這一路一波三折,花了錢還要倒貼替人消災。
所幸接下來無驚無險,天光微亮,騾車穩穩當當駛入了雲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