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老爺這可使不得呀……求求您了……”
路無憂歇到一半,路口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頓人,吵吵嚷嚷,擡頭一看,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坐在八人大轎上,肥膩臉龐上冒着锃亮的油光。
男子對面,則是被兩個豪奴打手抓住的少年,少年穿着簡陋的生麻布衣,被打得滿是血污,匍匐在地上。
邊上還攔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翁和五六個青壯漢子,跪在地上不住地求情。
同村的茶攤娘子也聞訊跑了出來向豬頭男子求饒,但也無能為力。
從他們争執中,路無憂得知這地主家族裡出了幾個煉氣築基修士,就在本地當起了土皇帝,強占田地禍害鄉裡不止,今年還不知從何拜了一個鬼老爺,非要給祭人牲求富貴。
眼下被抓的這個小子,父親早逝,母親前不久又被這地主逼死了,他想上告仙家卻途中被地主眼線給逮住。
現在打算要把他當成祭品,否則便讓青田村再多出五個人牲。
原本路無憂不想多管閑事,卻見衆人吵吵嚷嚷之下,那少年卻死死地盯着地主,如同狼崽子一般。
路無憂見過擁有這樣眼神的人,一旦下了決心便極狠,若受之欺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奉還,但若受了恩惠,也能舍命相報。
若把他救下,倒是一筆不錯的交易。
路無憂奔波半月,重傷一直未好,眼下一時強弩之末,正需要一個僻靜可靠的地方安養。
于是路無憂這麼想,也就這麼出手了,他身為鬼修一貫肆意妄為慣了。
在衆人驚愕下,地主被一劍刺死,血流滿地,他旁邊的護衛甚至都來不及反應。
慌亂下,少年擡頭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眸,眼睛裡隻印着一個人。
“還沒死吧?沒死就報上名來。”
“……祁瀾。”
路無憂當時隻想着憑着恩情,在這少年家裡借住,躲躲風頭。
又何曾想到,自己會與他在之後,相識相愛,又生離死别。
……
夜晚,河岸邊。
路無憂醒來的時候,身上正蓋着寬大的僧袍,天空繁星密布,邊上燃着溫暖篝火。
他身體幹爽,大約是被祁瀾用法術烘幹過。
祁瀾正坐在一旁,閉目養神,并未沒發現自己醒了。
路無憂回想起水裡發生過的事情,因為反噬,具體細節有些不記得了,隻記得祁瀾破開魚腹帥氣的樣子,和自己不會遊泳,被反噬和戾水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樣子。
最後還是祁瀾召喚出了靈紋護住了狼狽的他,隻是過程和那靈紋樣子,路無憂已經全然忘記。
他們鬼修就是這樣,修煉時陰氣吸入多了,容易吞噬記憶,導緻他記性極差,總是丢三落四。
不過這次的反噬竟然就發作了一小會,路無憂細細感知了一會自己身體,發現體内的反噬印記竟蜷縮在了丹田某個角落,與以往纏繞經脈的嚣張樣子截然不同。
路無憂又仔細地想了一下,難不成是金剛靈紋壓制了反噬?!
若真是如此,他身上的詛咒說不定也能靠靈紋根除,這樣就不必再吞吃詭祟和靈丹靈草了!
……等等,舔月應該還在他腰間吧?!
路無憂立馬緊張了起來,當時在水下情況緊急,沒來得及好好檢查。
但現在祁瀾在旁邊,路無憂也不敢大喇喇地掏出舔月檢查一番,隻敢偷偷伸手摸上腰間。
還好還好,毛球還在。
就是怎麼沒動靜?
平時路無憂手放到毛球旁邊,毛球都會蹭上兩下,現在反而一動不動,被該不會泡壞了吧?
要不還是趁祁瀾不注意,快速瞄一眼?
“小白沒事,我檢查過了。”
正當路無憂鬼鬼祟祟地掏出毛球時,祁瀾的聲音像雪花一樣悄然落到耳邊,吓得他差點蹦起來。
祁瀾已然睜開了雙眼,盯着路無憂手裡的毛球。
“哈哈哈,什麼小白大白?”路無憂渾身毛骨悚然,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小白是舔月跟着路無憂在青田村僞裝的化名,被祁瀾當成小土狗養着,還給它取名了小白。
這時候舔月毛球也安靜如雞,可能是受主寵心靈相通,路無憂忽然就通了,舔月為什麼一直不吱聲。
更恐怖的是,他發現自己臉上的面具竟不知何時丢了。
此時,祁瀾墨色的眼珠正陰沉沉地盯着他。
“你還要裝傻多久。”
“鬼饕餮,路無憂。”
路無憂:…………
罷了,也不是一張面具的事情。
路無憂内心掙紮了半秒就接受了身份被揭穿的事實。
他本就奇怪祁瀾的一系列操作,懷疑他早就已經認出了自己,于是大方承認。
“不愧是尊者大人,還是被你發現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哪裡惹到祁瀾,他的臉色更陰沉了。
路無憂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繼續道:“還有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祁瀾并不打算跟他繞彎子,隻道:“你身體是怎麼回事?”
兩人在靈樓相遇時,路無憂便是後繼乏力暈倒的狀态,一開始他以為是路無憂中了水祟的毒,但後面發現并非如此。
在古林裡遇到的詭祟,印證了路無憂的确是追着詭祟跑,可除了詭祟,他又要去搶靈草。
直到在陰寒潭裡,祁瀾才發現路無憂體内,有一股極其詭異的力量在吞噬着他的生機。
事到如今,路無憂隻道:“是反噬詛咒。”
這個詛咒印記是他死遁重塑肉/體後,突然在丹田處出現的,路無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隻知道随着反噬發作,這詛咒印記在逐漸侵蝕自己的靈紋與經脈。
提到死遁,祁瀾下意識繃緊了下颔,這是他們之間的禁忌,但又不可回避。
沉默了許久,祁瀾:“為什麼不早點說?”
路無憂很想說些什麼,嘴唇輕啟又閉上,終究還是違心地說:“嗐,畢竟鬼佛不同道,更何況你都已經是佛子了,哪怕是咱們之前有過交情,也很難解釋清楚啦!”
祁瀾冷笑了一聲:“交情?”
路無憂分不清他什麼意思,也許是在嘲諷自己有些故意攀扯舊情的嫌疑,又連忙解釋道:“你放心,我沒跟其他人提起過我們相識的事,以前的事情我也記不得多少了,就讓它過去吧。”
“反正,也不是很重要……”
祁瀾:“你就是這麼想的?”
“嗯……是啊。”路無憂低着頭,喏喏地回答道。
祁瀾死死地看了他許久,“那便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