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就是沈宅了,”竹雲跟着常擁宸,在夜色下打量四周,那邊的寶塔熠熠生輝,而此處幽靜零落,低調又古雅,“我去叩門。”
然而竹雲喊了許久,都無人來應,常擁宸心下疑惑,也上前去,在碰門環的一瞬間,一陣風吹來,手突然頓了下。
“竹雲,你有沒有聞到奇怪的味道?”
“啊?我隻聞到小侯爺你衣服上的熏——”
話未說完,沈府大門忽然“哐當”一聲,從内大開。常擁宸扶着門環,一下子絆過門檻進去。
“咳咳……”
沈府煙霧一片,迷得人睜不開眼,嗆入喉嚨中,一片奇怪的甜腥和清奇的苦味彌漫開來。
好像……和方才大街上,西南來的翠蹊谷藥師賣的東西,有些相似。
常擁宸掩面,像被這些香霧刺激到了,旁邊竹雲卻忽而一聲尖叫,猛地扯住他家小侯爺衣袖。
香霧散去,空寂蕭瑟的沈府新宅,水井口附近,橫屍七具。
“那、那是沈老丞相?”
——檐下一盞燈籠墜地,接着忽有無數孔明燈從四周飄向黑夜的天空。
寶塔街開國嫁裳的祈福儀式結束了,民衆百姓放燈熱烈相慶,霎時間明燈照夜。
常擁宸激起一身冷寒,還不及轉身離開,就有幽影如魅,從沈府對面空無一人的路上走過來。
一步一響、鳳冠一步一搖,女子唇紅齒白,一身華詭紅霞姽婳幽然。
紅紗蓋頭下的女人手裡捧着錦盒,手指蔻丹映白骨,身體如煙如霧,霎時間就來到常擁宸面前:
“此衣冠遺物……”女人幽然發笑,森口白牙。
“何不交予,天賜良緣。”
那時候,常擁宸仿若心神被蠱惑,他看不清夜色,唯獨天上的孔明燈慢慢落入眼眸,墜落于身後的沈府柴堆草垛。
而後,一切燃燒殆盡。
——弘德二十六年,春末,沈府滅門。
此案被列入大理寺卷宗,從此再無人問津。
……
四年後,老皇帝病入膏肓,駕崩。二十四歲的太子李珩春日登基,年号正和。
從前老皇帝寵溺長公主,又愛屋及烏喜愛那脾氣刁鑽的小侯爺,所以遺旨特别給了長公主府一部分權力。明煊公主是李珩長姐,年齡差了有二十歲,他從小跟正安侯一起長大。按輩分,其實是正安侯的皇叔。
不僅如此,年輕的皇帝還受自己生母孟太後牽制。
如此,朝廷的奏折便整日裡吵鬧沒完。
皇帝在養心殿批閱時皺眉連連,大臣參正安侯的本子不到半炷香,已然疊成三摞。
“正安侯此人嚣張跋扈!不可饒恕!他今日見吾等老臣惡言相向,明日便敢直沖紫宸殿叫罵天子!”
“正安侯蔑視天威!豈有此理!他托辭生病不上朝,到長公主府一瞧,卻在那裡玩烏龜!”
“正安侯魚肉百姓!糟蹋血汗!他在京畿興建寺廟,卻不允許任何人來燒香拜佛,還将佛家清淨之地取名紅塵,隔上幾月就去裡邊消遣玩樂,分明他當年及冠生辰時,長公主已經耗資打造沒塵宮在西鎮天街——”
“……皇上,歇會吧,來嘗嘗臣妾親手做的桃花酥。”
皇後楊氏是禮部老尚書的女兒,就是當初明煊長公主為李珩選下的。
如今朝中局勢三邊倒,長公主的人,太後的人,和為數不多皇帝的人。不知他看自己的皇後,是否也心有忌憚。
“皇上看這些折子許久,是擔心正安侯嗎?”楊皇後将甜點擱置一邊,為皇帝倒茶。
“那倒不是……”李珩很快否認,反倒有些假了,“朕新登基,四年前,随着……沈府一案,寶塔街用來祭祀的神女嫁衣,同時不翼而飛。至今它還下落不明,而這被國師看作新朝根基不穩、不順天意的象征。”
“皇上,您已經做得很好了,國寶丢失的事情并沒有在衆臣裡傳開,而長公主那邊,正安侯早就不再如從前一般富貴無聊,而是在沒塵宮召集能人義士集成觀察組織,在權力斡旋之間秘密地找尋嫁衣下落……相信,很快就會有新線索的。”
神女嫁衣何等嚴肅,最有可能,同時也最無可能被不怕死的權貴藏匿起來,李珩認為在民間建立秘密組織也十分有必要。
“正安侯是已知唯一的沈府慘案目睹者,可他對此事閉口不提,且那事後,懷昭性情也有所改變……總之,朕即使愧對沈家,竟也無能為力。”
……
西鎮天街。沒塵宮。日色下琳琅如玉的重圍宮殿,統一穿着雪白公服、一絲不苟的黑刀侍者悄無聲息地遊走其中。
這裡不準聊天,不準鬥毆,有事,報告啟奏,不許擅自做一切除了命令的事。
這就是皇後口中,正安侯組織起來的那批、針對朝廷權貴的觀察者。
“侯爺,這裡截下大理寺卿孟少翁的密信一封。”
說話人叫沈扶,樣貌好似一座玉山,總之賞心悅目的,最為正安侯信賴。
常懷昭颔首接過,沈扶自覺退到一邊。然而正安侯展信掃過,手指慢慢攥緊,最終撕掉燒碎。
沈扶見正安侯心情不悅,躊躇下一步是否要離開,然而常懷昭冷靜,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