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賢弟……”
不說還好,他這一說,餘下賓客皆嘩然。
同年進士尚在京中任職的,望向那雁連亭,同樣面如土色。
“四年前我們殿試成績公布後,還一道去奉天樓中設宴相慶,當年沈探花的音容笑貌讓我們難以忘懷……雁大人與他簡直如出一轍啊。”
“哦?是嗎……”新郎官無奈,與其碰杯,“在下途徑沈大才子故鄉杭州時,亦有鄉人這般說。不過當年他有幸躲過寶塔街的滅門案,之後病死在西湖上,這可是全杭州百姓見證的。”
禮部侍郎楊玉興不曾見過什麼沈探花,故而道:“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去,更何況民間還有各種易容術——啊,不是說雁大人易容的意思……總之顧兄不要如此大驚小怪啦,人家大喜日子,這麼說總是有些冒犯。”
杯酒相續,來往的下人無意撞倒桌角,邊上酒杯搖晃蓦地灑了新郎一身,忙跪下認錯。
“姑爺,奴婢不長眼……”
雁連亭略顯酒醉與倦意,溫文一笑,将人扶起:“無礙。今日夜色已深,想必大家都累了,侯府外停了許多馬車,各位大人請随意。”
……
新郎官兒擺弄着被酒浸濕的喜服,步伐穩健,穿過侯府重重花木與月色,來到新房門前。
淺薄一層月光灑在階上,同一條街的寶塔矗立夜色中,雁連亭駐足許久,仰望許久,才推門而入。
——新房中,轉鹭燈裡剪紙一圈一圈,燈火倥偬,與夜色共同流淌。喜帳中呼吸清淺,一整套繁重的紅線金繡壓在身上,白璧一樣的人黑發如霧,不久前就偎在枕中睡着了。
夢中,恰有人姽婳幽然,正着一身鳳冠霞帔。一步步,那人仿若走在幽潭中。
——又是當年沈府前,送來遺物的、徘徊不去的噩魇。
隐隐約約,常擁宸聽見水聲,嗅見清淺酒香。他猛地睜開眼睛,翻身驚起,下意識就撿起撂在枕邊的蓋頭——
雖然囍從天降,但誰還不是頭一回……
巧了,當他的蓋頭半遮面未落時,紅羅喜帳在同時被人挑開。那雙手白皙修長,常擁宸扯在蓋頭上的手亦頓住,不禁緩緩擡眸。
同樣穿婚服的男人容貌溫潤俊秀,意氣風發,視線交錯時,又給人内斂沉穩的安心感。
一隻玉合卺杯遞了過來。
“雁某人請小侯爺喝喜酒,願此後年歲攜手,長長久久。”
常擁宸蹙眉,眯起眼睛,臉頰邊為數不多的一點霞色,亦緩緩褪去成毫無活氣的冷白。
玉杯被按在手中,常擁宸握着沉默,而後蓦地一身冷寒激起,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而雁連亭眼裡則是笑盈盈的,帶上點春日涼夜的靜谧,替他掀去了落一半的紅紗蓋頭。
這個人……
這個人……
雁連亭不知與他說什麼,走到一旁寬衣解帶。
窸窸窣窣的繡線摩擦聲傳入耳中,常擁宸緩緩側目,攥着酒杯,神色慢慢變得執拗、陰沉。
“杭州彩衣莊的绫羅錦繡,果然别具匠心,這喜服都叫家丁看呆了,冷不防灑了一杯酒上去。”脫掉外衣,雁連亭及時解釋道。
聽罷,常擁宸狠狠咬了下嘴唇,眸光閃爍的一瞬間,仰臉喝下那一杯喜酒。
而後,他騰地起身,手抓一盤子紅棗花生,猛地撒在新郎官身上。
雁連亭猝不及防,接着被抓衣帶扔進喜帳。
常擁宸掀起袖子,用胳膊肘子砸他:“沈笑空!你沒忘、你沒死、那你為什麼要騙我?!”
彩衣杭州初相見——
合璧而今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