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害怕至極,很快辭行還鄉,蕭索的公主府宛若廢院,正安侯又被太子皇叔喊過去伴讀。
慢慢摸索學習的時光過得飛快,等到正安候十五歲時,最基本的四書五經都教完了。那不苟言笑的劉太傅抱着袖子跟皇帝彙報,一上朝就眉飛色舞,連連稱贊自己的得意門生,也忘了從前是哪個家夥愚鈍笨拙。
而正安侯與李珩形影不離,五年來卧龍鳳雛一般在後花苑嬉笑玩樂,直到他走出那屬于當朝太子的東宮。
他不再是公主府上那個啞巴沉默的小孩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狐朋狗友,他學得伶牙俐齒又嚣張跋扈。他痛了就罵,他病了就嚷,他喜怒無常一樣大哭大笑。
李汝钰跟他一拍即合。
——這混孫子好奇老鼠是不是偷吃鹽才變成蝙蝠,于是披着黑鬥篷在那裡僞裝蝙蝠格物緻知。
常擁宸第一次看見李汝钰時吓了一跳,因為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披着鬥篷的“爹”就是這副模樣。
而李汝钰不是,李汝钰隻是個吃喝拉撒的敗家子,可以任由常擁宸打罵羞辱,他在這樣的移情中找到不為人知的快感,李汝钰就這樣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在慚愧自嘲中将情誼交付。
就這樣十五年過去了,明煊公主從遙遠的邊疆回來了。
她看見自己驕傲奕然的兒子,看她兒子如她一般張揚耀目,愧疚之餘還有無比的心滿意足。
皇帝寵愛有明煊的公主府,從此公主府任情恣肆地在京城嚣張跋扈。
而這小侯爺就像是明煊公主的附屬品,從他生時就被覆上一道荒涼落日的陰影。
隻有當他知道這世上有人愛他時,他才發現這世界天翻地覆。
——原來,我的人生是要圍着我自己轉的。
輪回仙君緊緊攥着手中玉佩,回憶了前世常擁宸的回憶。那些幽閉的房門,黑色的濃藥,搖響不斷的撥浪鼓,紛飛的彩衣裳,他現在不怕了嗎?
不怕了嗎?
常擁宸跟他一起去找悲喜雙宗的彩衣莊,陪他解決慈幼坊的孟少翁虐童案,追着他去千裡之外的西南藥谷尋真相,沈笑空要遮遮掩掩,但常擁宸從來不退卻。
越是這樣,輪回仙君就越想知道前世他入魔的根源。但是這樣也太自私了,他必須要阻止對方陷入困境。
【你聽到我聲音嗎?】
【常擁宸,我——】
仙術猝然阻斷,因為那邊的人狠狠地吓了一跳。
常擁宸把玉佩摔到了一邊。驚恐地奪門而出。
“侯爺!”竹勻早感覺他不對勁,沈扶跟他一起守在外邊,追不上常擁宸,隻能把扔掉的玉佩撿起來收好。
常擁宸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清醒又恍惚地念着信使、信使,沈笑空要他找信使。
——假如有一天人間漫無目的了,還好有個人給他指引方向。
揚州城高遠的栖靈塔之上,披着黑鬥篷的男人負手而立,似乎很是無聊,又似乎很是惬意。
男人在月光下幽幽地張弓搭箭,瞄準了那一襲大紅華裳的方向,擡手試弦。
夜風吹起他半遮的鬥篷,他放箭,常擁宸身後的深林,霎然一片鴉雀驚飛。
……
五日後,西疆遠郊。
擡轎子的隊伍聲勢浩大,樂師吹着唢呐彈琵琶,喜轎後緊跟着嫁妝隊,如鋪天蓋地的紅線一般牽連不斷。
“還有幾日能到西疆國?”
新娘子拿着金絲扇,耳墜明月珰,頭戴金鳳钗。
“答公主,夜裡放緩速度,最晚還有一日可到。”陪嫁侍女說。
另一位侍女卻不甚樂意,心疼道:“公主……西疆國好大的膽子,明明對我朝俯首稱臣,主動提出要娶公主,我們都走到花塞了,都看到他們的城池了,而他們的人還沒來接!”
汝甯公主沉默不語,輕啟朱唇時又在自嘲:“他們要娶的是公主,我隻是郡主替嫁而已。或許,這個辦法,讓西疆國覺得我們大景朝對他們有所怠慢……”
“鄙遠小國,豈能容忍放肆,他們這樣嚣張,隻能說狼子野心!”
“公主,您嫁到那裡,恐怕日子不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