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感冒,不管輕重,大夫都會給輸液,至少七天。”千途露出個真正年少老成的笑意,“為什麼這樣,你肯定明白的,福利院的各種批款是最好申請的,誰會忍心克扣一群可憐孤兒的醫療錢呢?用藥越多,利潤肯定就越大……”
遲铮臉色變得有些僵硬。
“我一年會感冒至少五次,每次都要輸液很多天,這樣幾年下來,我感冒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也更難治愈了,我沒學過藥理,不能把這其中的關聯說的很清楚,但我會變得體質差,和過度治療大概是有關系的。”
千途見遲铮臉色不好,轉了話口,“不過那隻是十二歲之前的事情了,後來有人來查,發現那家診所根本就資質不全,裡面的醫生也算不上醫生,算是他們把我們福利院騙了,後來就把那家診所請走了,具體怎麼處罰不清楚……再後來我們福利院的院長幹脆決定不要院内診所了,我們再生病都是去附近的正規醫院治療,很少再輸液,院長和老師們也有陰影了,像是感冒,很多時候都是他們自己給我們沖藥,逐漸好很多了。”
“我現在身體完全沒問題的。”千途認真道,“真的,畢竟年紀小恢複快,輸液而已,不管輸多少,早就代謝下去了,不是大事,也沒任何後遺症,現在感冒自己吃藥就完全能扛得住了。”
千途不太好意思,“但多少留了一點點心理陰影,我不是很喜歡去醫院,也不喜歡輸液,沒什麼,隻是我自己矯情而已。”
“不是你的錯。”遲铮打斷千途對自己的嚴格道德審判,“别說了。”
不是千途的錯,不是福利院的錯,不是大乾元的錯,全是自己的錯。
不怪任何人,但凡自己能早早找到千途,什麼事兒都沒了。
遲铮不想無事生非的生氣讓千途困惑,他壓着心口的怨氣,問道,“不是說家裡有溫度計嗎?我去拿,你不願意看醫生,總要測一□□溫吧?萬一很高的話,我會帶你去看醫生,你再說什麼也不行。”
千途自知燒的并不高,也不怕測體溫,“在我樓上床頭櫃的抽屜裡,你要去拿嗎?”
不等千途說完遲铮往樓上走了。
不是第一次來千途卧室了,千途卧室不很大,收拾的很幹淨,打開床頭櫃抽屜,裡面分門别類的放着各類小生活物品,遲铮很容易拿到了溫度計,遲疑了下,忍住了細看看千途私人物品的想法,關上抽屜,又打開一旁的衣櫥,拿了一條毯子下樓去了。
客廳,千途躺到了沙發上,發紅的額頭抵在沙發扶手上,眉毛微微皺着,很不舒服的樣子。
遲铮心裡有點着急,但也沒說什麼。
說什麼?
自顧自不管他的抗拒,打着為他好的名義把人勸到醫院去?
或是學電視劇裡的傻|逼霸總,把人硬抱到醫院送到特護病房裡去?
遲铮心中有個聲音在質問自己:
早幹嘛去了?
現在裝什麼呢?
千途長到現在脾氣很好性格很好,完全是他天性使然,但隻看他不正常的飲食和不科學的就醫習慣就知道,他這些年過得并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這不是自己一次兩次的照料就能改過來的,每個人心口的陳年疤痕都是終身印記,畢生難消。
遲铮拿着毯子走到沙發旁,抖開毯子蓋在千途身上,“冷?”
千途低着頭不知道說了句什麼,過了一小會兒才睜開眼,不再蜷着,在沙發上躺好,将毯子扯過脖頸,啞着嗓子說,“謝謝……還給我拿了毯子。”
遲铮沒說話,拿個毯子而已,謝什麼。
千途見遲铮不說話,擡頭看了過來,看了片刻,眼中漸漸帶了點笑意,“不客氣。”
遲铮沒繃住,笑了下。
“因為我跟你說了那些話,你不開心了是嗎?”千途總是能察覺到遲铮情緒上的細微變化,他靜了會兒,“所以我不喜歡提一些不好的事情,場合不對,氣氛不對,唐突的聊自己小時候的事情,突然破壞本來很好的氣氛,讓别人掃興。”
遲铮現在隻想按下加速鍵,讓千途快點變成夙辭給自己一刀,他一點兒也不想聽千途要為自己本該負責的事情道歉。
“你什麼氣氛都沒破壞,我來這就是照顧你的。”遲铮不想讓千途覺得自責,頓了下,“再說……有什麼氣氛?你都病了,我對個病人能有什麼氣氛?”
遲铮本意是想讓千途少花費點心思在自己身上,老老實實休息不要多想,但這話到了千途耳朵裡,莫名其妙成了詢問句。
千途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角一點點挑了起來,低聲道,“你确定嗎?我隻是病了,你就完全沒興趣了嗎?”
遲铮心口還在被那該死的福利院醫生堵着,他很确定的自己現在是真的沒心情理會千途的調情。
不等遲铮說話,千途問道,“溫度計呢?”
遲铮拿起溫度計,眯着眼仔細的看了看溫度,看到了不知何年何月的一個三十八度七,遲铮更是氣到額頭青筋都要出來了。
也就是說……上次生病,最後一次測體溫過了三十八度。
這麼嚴重,千途之後甚至沒再測一次确定自己的安全。
遲铮臉色十分難看的甩了甩溫度計,确定溫度已經被自己甩到了三十六度才放心。
“遲醫生,溫度要測哪裡?”千途擡眸看着遲铮,“腋下?口腔?還是……”
遲铮:“……”
遲铮确定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他看着千途過分年輕的一張臉,靜了好一會兒才道,“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我在問你……”千途反問遲铮,“你不知道測體溫可以不測腋下口腔,還有其他地方嗎?”
遲铮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千途。
千途眼中笑意越來越深,他避開遲铮的注視,終于不好意思了。
遲铮問他,“你選呢?”
“我選的話當然是體外,最方便了,但如果是你給我測的話……”千途沒法看着遲铮的臉說,他側過臉對着沙發閉上眼,“你給我測的話,哪裡都可以的。”
遲铮深呼吸了下,“你赢了,行了嗎?我承認你病了我也可能會對你感興趣,滿意了嗎?可以測了嗎?”
千途終于忍不住了,悶聲笑了起來,他本就呼吸不順,這會兒笑起來更吃力,整個後背都跟着起伏,遲铮給他拍了拍後背,順便把溫度計給他放在腋下,“别鬧了,半天還沒測……你老實五分鐘。”
千途雖然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但勉強算是赢了,他清了清嗓子,覺得可以乘勝追擊享受一下戰利品,他往前靠了靠,枕在沙發扶手上,認真看着遲铮的臉,忍笑,“沒有生氣嗎?”
遲铮搖頭,“沒生氣。”
“那……”千途輕聲道,“不覺得生氣,也不覺惡心的話,是不是因為真的對我有點興趣?”
遲铮擡眸看着千途,想了片刻,緩緩道,“你長得好看,性格也很好,喜歡你,對你感興趣,是很容易的事。”
不等千途說話遲铮馬上道,“你也許應該用這套準則套在我身上,好好審視一下我,是不是值得讓你很容易的喜歡上。”
千途安靜了一小會兒,像是真的在思考,片刻後搖頭,“不是,我不是很容易的喜歡上你的,但你不會信。”
病中的千途比往常還要坦誠,“我沒很容易的喜歡過别人,你是第一個,我不會對一個很容易喜歡上人說剛才那種話,我沒那麼……”
“我不是說你随便,我是說我。”遲铮習慣性的給千途潑冷水,“再多了解我一點吧。”
千途皺了皺眉,高熱影響了他的發揮,還沒等他想到能完全反駁千途的話,門鈴響了。
千途迷糊中依稀聽到遲铮好像是說了一句髒話。
“岑天河,他名字。”遲铮介紹道,“我就不讓他進來了,我去打發他。”
千途不可置信,“你親舅舅,這麼晚了替你送行李,你都不讓他進來嗎?”
千途震驚于遲铮這冷漠的親屬關系,坐了起來,尴尬道,“别這樣吧,我至少應該打個招呼?這畢竟是我家,這真不合适……”
“别動。”遲铮煩得要死,“行,我讓他進來,正好讓你看一眼,他是不是長得和我有點像。”
遲铮起身開門,不等他先警告岑天河幾句,門外岑天河滿臉自來熟的陽光笑意,“頭一次來,不知道買什麼,我買了一束花。”
遲铮:“……”
他十分想就這麼把門關上了。
遲铮壓着恨意,警惕的看着岑天河,點頭,“進來吧。”
遲铮接過一個行李箱,岑天河吃力的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抱着一束鮮花,“你好,我是……”
岑天河環顧客廳,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千途,愣了。
岑天河看着千途,有種難言的苦澀突然湧到他喉嚨口。
岑天河不知道如何形容,千途身上有種特别的氣質,明明像是疏離,但又讓人忍不住想接近,岑天河難以描述心裡的感覺,他不是第一次見千途,但這麼近還是第一次,他沒法說清楚自己心口的悸動,隻能承認——不愧是當年能以一己之力擊退幾十個白靈的靈師。
就是岑天河這種最普通的赤靈,一看到他也能感受到千途身上特殊到近乎神感的獨特氣質。
遲铮自岑天河踏進這家裡一步就在一字不差嚴密監控着他的表情、讀取着他心中所想。聽到岑天河這一頓肉麻描述遲铮冷笑了下,心道你是不知道千途剛才說了什麼成年限定版的情話。
岑天河自覺有點失态,扭頭看了遲铮一眼,有點虛弱的給了遲铮一個心照不宣的笑:不愧是你周折幾世也放不下的人。
千途保持着社交距離同岑天河問了好,解釋自己發着燒,怕感染給岑天河,不太敢去自己給岑天河開門。
“沒事沒事,那什麼……”岑天河忍不住一直看着千途,他擔心再看下去遲铮怕是真會宰了自己,尴尬笑笑,“我其實還有事兒,先走了。”
在很久很久以後,岑天河每每想起這個和夙辭重逢的晚上,還是會有一點點難過。
他當時并非是沒有感覺的。
但是他先入為主的以為那是因為千途身上氣質太特殊了。他從未見過哪個人類,身上靈力明明少的那麼可憐,眼神卻像是電影中的佛龛裡、天際邊、朝霞裡中若隐若現的神明一般。
靈師的世界裡是沒有神的,但岑天河就是覺得,非要形容的話,相較于靈師,千途更像是一位年輕的神明。
溫柔,但沒有任何壓迫感,明明看着比自己還小,但會讓人不自覺的依賴,覺得他是那種會用最溫柔的語氣開着玩笑順便能替自己解決一切苦難的年輕神明。
哪怕有關年輕神明的記憶早就被塵封在上一世,再次見到夙辭,那種溫暖,他依然能感覺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