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杯一杯的飲下,一聲一聲的醉歌,天地俱靜。
她呆呆的望着他,忘記了流淚。
這樣一個少年,她是永遠不能明白的吧?
可是,她又何必明白。
她低下頭去,隻覺得彼此都是可憐的人。
等她回過神來,已不見他的人影,隻有一室的清冷和寂寥。
明月入室,酒樽猶有殘紅,竟似是他的眼淚。眉間意,心頭血。
幾日之後,她從容的坐在花轎中,被嫁入摘星宮的别宮——雲信的浮雲宮。
那是雲信曾經的居處,和她的清婉小築一東一西。
在臨上轎的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眼淚靜靜的落了下來。
她的夢也靜靜的碎落。
雲信隻在拜堂時候出現過一次,連洞房都沒有進,一連七天沒有出現,她有一種很強烈的不祥感覺。
天黑下來,她驚懼而煩亂,越來越慌亂,在屋子裡無法靜坐。
門被撞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跌了進來:“二小姐……出事了……”
水婉甯睜大了雙眼,看到仿佛血人一樣的侍衛懷中一個孩子,她撲上去:“眉兒!”
美麗的女童睜着眼睛,看到了水婉甯,低聲:“姨姨,爹爹死了。二叔殺死了爹爹,我看到好多人死了。”她美麗的雙眼沒有驚恐也沒有悲傷,就清淩淩的睜着,清楚的叙述。
水婉甯眼前一黑,緊緊抱住她,倒了下去。
雲信疲倦的回到了自己的浮雲宮。
一切順利的進行了,他終于利用這個最好的時機完成了計劃,他得到了摘星宮。
當他看着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慢慢倒在血泊中,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悲怆,沖上去抱住了他失聲哭了起來。
在多年以後叫了大哥:“大哥,大哥啊!”
為什麼這樣的命運?
雲城臉上有一抹苦澀的笑:“是穿心一夢,對不對?”
雲信點點頭:“是我下的毒,是我。”
雲城歎息:“當年我處死你母親,用的就是穿心一夢,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思甯也是死于穿心一夢,你為什麼殺她?你為什麼恨她?”
雲信絕望的:“不,我不恨她,我愛她。我是多麼多麼愛她啊!可是她卻隻愛你一個,我不想的啊!”
他痛苦:“隻要她說一句話,哪怕是騙我也好,我也會救她啊!哪怕隻騙騙我也好啊...她不肯騙我。”
雲城疲倦的歎了口氣:“思甯啊……”
雲信看着他平靜的閉上眼睛,隻覺得他實在不明白這個人。
他搖晃着他的身體:“你為什麼不恨我?我知道你恨我,你為什麼不說?你還是這麼虛僞,你還是這麼可恨,你為什麼不恨我?你們為什麼都這樣?我好恨啊……”
雲城眼角慢慢有一滴眼淚淌下來。
雲信倒退着跌坐在地,忽然有一種絕望的悔恨撕扯了心,他的,他的大哥。
眼前仿佛出現了多年前的快樂生活,一幕幕如在眼前,他的大哥啊。
春日賞花,
秋月對弈,
夏夜聽箫,
冬季練劍。
他們相依為命過。
摘星宮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啊,是什麼時候開始開始恨了呢?
一件件事情都變成了仇恨的種子,到最後變成了最毒的穿心一夢,結束了一切。
他抱住了頭,不可抑制的哭了起來,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一隊隊回報勝利的消息,他隻覺得象刀砍着自己的心。
直到回報小公主沒有被找到,他站了起來:“厚葬了前宮主,等候我的命令。清理好這裡,婚禮繼續。”
是的,他還有一個人,不會再失去。
他冰冷的心溫暖了一下,臉上有了一絲微笑,如果這是一個寒冷的世界,至少讓兩個不被愛的人相互取暖吧。
新房裡靜寂無人,侍女回禀新夫人在後園,他走向後園。
到了後園門前,隐約聽到琴聲,他快步走上前去,不由的呆了呆。
水婉甯一身缟素,坐在亭中撫琴低聲吟唱,琴聲哀婉凄清,歌聲柔和憂傷,
他仔細聽她曼聲吟唱: “莊周迷蝴蝶,蝴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乃知蓬萊水,複作清淺流,東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 世事皆如此,營營何所求!”
她反複吟唱,有着說不盡的黯然傷痛。
他走上去,按住了琴,冷冷:“你在這裡幹什麼?”
水婉甯停下來,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你來找眉兒嗎?在這裡。”
她的眼神看着亭邊的小墳,凄然一笑:“你滿意了嗎?”
“死了!”
就象一個大錘擊在心上,他走近前。
就在這時,一道劍光飄忽而至,婉甯向他刺來,劍勢如水,快似流星,
帶着一種決然的慘烈向他刺來,完全舍棄了水仙谷武功講求的優雅閑适,
隻求一擊得中,完全不求自保。
他完全沒有防備,情急疾避,還是被刺中了肩頭,鮮血染紅了衣袍。
他看着她:“你要殺我!”
茫然又悲哀。
水婉甯悲憤:“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的不可遏止。走上前,逼視着她:“殺的好,來吧!來殺我吧!動手吧!”
他一把撕開了衣甲:“就讓你的劍從這裡刺過去!動手!”
他閉上眼睛,隻覺得無限的灰心和絕望!
幾滴熱血濺在臉上,他睜開眼,就見她回劍一揮,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怔在那裡,無法挪步也無法呼喚 。
婉甯臉上有一個溫柔的微笑:“姐姐,等我...”
“不!”雲信覺得他在大喊,卻發現自己隻是低聲呻吟了一聲。
靈魂仿佛沖了過去,抱住她的身體,身體還是站在原地。
他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在哭泣,一個在甯靜。
天地沒有風聲,仿佛她的琴聲一直在唱:“莊周迷蝴蝶,蝴蝶為莊周...`”
她象一隻蝴蝶飛離了他的手,向遙遠的世界飛去。
雪白冰冷的劍刃上,有一抹輕紅。
寂寞相思愁别離,愁别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