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傾的反應很激烈。
自打看到三裡遠外的鳳軍旗幟起,就丢失了鎮定。他“噌”地直立起身,顧不上衣擺沾的坪地碎草,三兩步奔到馬兒身側,扯過缰繩,催馬長驅,就向東邊的方向趕路而去。
馬兒奔得極快,比先前逃出蓮城的速度還要快上三分。
長久以來的夙願,熬就着焦灼,催生着見不着邊際的期盼與渴望。
終于,眼看着就要趕上那支隊伍了。馬兒卻被石塊磕絆住了腿足,踉跄撲地跌倒。
蘇時傾自然而然摔下馬來,還滾了好幾個身位。
顧不得新擦傷、舊内傷混起來發作的疼痛,蘇時傾再擡頭,眼睛裡隻有那鳳軍旗幟,撒丫子運輕功就沖。
怕趕不上。
怕趕不上之後,要花很多年追尋。
怕追尋無果,報恩這檔子事遙遙無期。
蘇時傾拉住了末尾某位舉旗士兵甲的臂膀,扯住了真人,不讓士兵甲前行。
“诶诶!你是何許人也?做什麼攔住我?”蘇時傾的輕功輕悄無聲,士兵甲被制停了,才發現突然冒出來的蘇時傾。
蘇時傾興奮之中,袒露不出真實言語。
士兵甲見蘇時傾神色不似尋常,也是好心,問道:“你别着急,可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
蘇時傾氣喘籲籲,答非所問:“你們是鳳軍,對不對?你舉着這旗幟,是鳳軍的旗幟,對不對?”
問得太心急熾烈了,讓士兵甲有半瞬的愣神。愣神後,也被蘇時傾的雀躍帶動得驕傲自信:“是。我們就是大梁無有敗績的鳳軍——支隊!”
無有敗績?
冼夏聽了,悄悄無聲“哦”了一句。
蘇時傾攥得士兵甲的手臂更緊了,偏頭遠眺隊伍中央的馬車,歡喜又畏怯。
“你再拉扯着我,我可要跟不上隊伍了。”士兵甲有些許埋怨,但此時還是好言好語說着話。隻當蘇時傾是仰慕鳳軍軍威,才如此失态激動。
“馬車中護送的人,是誰?”蘇時傾哪裡會放過如此好的機會?他有滿腹的話,想找人傾訴。
士兵甲聽了蘇時傾的問話,一改松弛的面容,提高了警惕:“你想幹什麼?”
又瞄到了蘇時傾腰間别着的長劍,更是疑心:“你不報名号,反而鬼鬼祟祟。有鬼!”
身後,摔了一跤的馬兒搖搖晃晃踱到蘇時傾身後,張口咬住蘇時傾的衣物,也勸他莫再一意孤行向前。
冥冥之中預示着,将要發生什麼失意的事。
隊伍漸漸和掉隊的士兵甲拉開了距離。士兵甲着急要走,蘇時傾也想跟上。
糾纏過程中,阻礙了腳步,他們滞留在原地。
士兵甲着急了,卻甩不開蘇時傾的蠻力,他隻得嚷嚷起來,好叫隊伍前頭的其他士兵們察覺有人掉隊。
“你這是幹擾行軍!是要被治罪的!”士兵甲故意高喝,想以此吓唬蘇時傾松手。
果然,前頭的士兵們聽了吵吵聲響,紛紛駐足回頭。
蘇時傾仍在平息内心的翻湧。士兵衆盯着這個外人,面色各不相同。
僵持了有一會兒,隊伍中央的那輛馬車上,下來了主事的人。主事的那人先是問了問馬車邊的副官,副官搖頭表示對隊伍末尾的紛亂不明,前者這才款款施步,朝紛亂的起源處走來。
蘇時傾的千裡目還未被冼夏收回。他瞪大着瞳孔,把來人瞧得真切。
七尺男兒素儒衫,長袖堪遮煞氣沾。
一颦一笑斯文舉,半潛半藏戰意酣。
“将軍!”士兵們斂了各不相同的面色,見到話事的将領,紛紛肅穆敬仰。
将軍走得不緊不慢,好似對紛亂看得平淡。
蘇時傾原本以為,傳聞中久經沙場的容錯會戾氣滿滿,結果怎麼還和幼時記憶裡的溫文爾雅的模樣一樣。
沒有變。
不。
是變了的。
幼時,容錯看他,帶着親切。如今看他,少了那份熟稔。
雖然差别不大,但細緻的蘇時傾還是察覺了。
見面的第一句話,更是潑了蘇時傾一頭的冷水:
“後生。你跟着鳳軍,可有什麼事麼?”
容錯的發冠束得嚴絲合縫,發迹甚至不見有絨發殘露飄搖。劍眉平緩延展,不見喜怒。問語彬彬有禮,不偏不倚,帶着疏離。
再見故人,故人卻憶不起蘇時傾這号人了。
蘇時傾的喜悅未打折扣,隻是淡淡的遺憾,瞞得了自己,瞞不過冼夏。
冼夏也在審視這位将軍恩人,有些孩子氣,悄悄在拿自己和人間的“戰神”比較。
容錯雖然是習武之人,卻有顆敏銳善解的玲珑心。察覺出了蘇時傾的情緒變化,再次出聲安撫:“後生。需要幫忙嗎?可是我的兵卒惱到了你?傷到了你?惹到了你?你且和我說,我替你伸張。”
甚至,容錯抖摟出寬袖底下的雙手,在蘇時傾面前示意空手無害。
蘇時傾笑得很醜,抱拳卻恭敬:“後生,蘇時傾。”
心心念念的恩人就在眼前,他卻說不出口任何一句懷舊的話。
既然憶不起他這号人了,何必攀扯?就當作剛認識的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