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錯奔行的時候,不曾回頭,着急地想快些趕到一處僻靜之地,好細細追問一番蘇時傾。
蘇時傾約莫猜得到容錯要問什麼,但是裝傻充楞,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就依從着容錯,仍由這位容大哥拽着他跑。
劍傷滲出的血珠落地,瞬間浸入了後山未經開墾翻鋤的泥地裡。
野草不喜腥血代雨,搖搖曳曳,似乎為流血的傷者歎息。
容錯終于停下了,停下來的位置是後山的竹林深處。此處連山間飛鳥都不見蹤迹,肯定無人。
停下來之後,容錯終于折身面向蘇時傾。他不是不知道後者帶傷的,或許惦記着這一點,所以此時面上挂着歉疚的慚色。
“你先上些傷藥。”心急歸心急,傷要首先醫治。
容錯從囊中取出的傷藥自然是極好的。蘇時傾知道,這都是戰場上士兵們用的救命的藥。
不與容錯推辭客氣,蘇時傾默聲接過。忽地回憶起了舊事,傷藥拿在手裡,再一次走神,忘記了給自己敷上。
是記憶中的容情在體貼:“一野,哥哥給的傷藥,你不用省着用。用完了,盡管和我說,軍營的倉庫裡還有好多呢!”
是記憶中的容錯在憐惜:“一野,下次莫再那麼拼命了。你受了傷,我尚且能幫你醫治。可你要是死了,我上哪裡再找一個原原本本的你?”
奇怪了。
怎麼自從重逢容錯容情開始,就總是陷入曾經回憶?
容錯幹脆奪回了傷藥瓶子,親自為迷迷瞪瞪的蘇時傾上藥。
傷藥藥粉覆上創口,頃刻間凝結血水。雖然隻是草草處理,但已經聊勝于無。
蘇時傾乖乖候着,等容錯開口說正題。
容錯不知道,自己還沒開始問呢,蘇時傾就已經有了回複的答案。
憫心相護,彼此不知。餘剩周遭的光景見證。
“血玉玉佩,你從哪兒得來的?”傷藥敷蓋完畢,試探才剛剛開始。
隻是見到了血玉玉佩,這不能代表蘇時傾就是友人、是故人。
怪這張經不起歲月雕琢的臉。
蘇時傾笑得無害、裝得坦誠:“偶然所得。”
“不是熟人相贈?”容錯質疑,心中的期盼生了失望的裂痕。
“……不是。”
竹葉在梢,簌簌抗議蘇時傾違心扯謊。
“那你認不認識,一位叫蘇一野的人?他——他應該會和你差不多年紀!也是華中人!也姓蘇!也……”
“不認識。”
蘇時傾不敢直視容錯迸射焦慮的眼,隻是一聲否認,将一步之遙隔絕成了千裡迢迢。
“他也姓蘇的,或許是你的族人?煩請你,細細回憶一下?”容錯小心翼翼。眼前的人不是故人,但有沒有可能也能探聽的到故人的消息?
蘇時傾被問得暗生複雜情緒,情緒裡帶欣然、帶凄苦。
為不枉相識而欣然,為不能相認而凄苦。
“很抱歉,我真的不認識。”
一切重新開始,自有它的好處。蘇時傾這麼固執認為着。
眼可見的,容錯難掩傷懷失落。好不容易再一次接受了蘇時傾給出的所謂事實:“這樣啊……那叨擾了。”
沒有立即放蘇時傾走的意思。
容錯也在懷念:“見到你拿出血玉玉佩的那刻,我還錯以為,你就是故人呢。”
“蘇一野——您的那位故人,能被一直惦記着,真是幸運。”蘇時傾不經意間陳說心裡話,想要寬慰落寞的容錯将軍。
可容錯聽了這話之後,卻更失意:“一點兒也不幸運。他死了,已經死了七年了。是我們貪心,還奢望他能活在世上。”
容錯記得那場大火,那場蘇一野為了救容錯容情而施放的示警之火。
容情僥幸得生,容錯未落敵人陷阱。可蘇一野,卻永遠殁留在了那場大火裡,連灰骨都不剩。
蘇時傾自然也記得那場火,隻是猜不到,容錯容情為了他的假死,曾那麼傷悲。
不知對方的已知,重重隐瞞交纏成朦胧的網,橫隔彼與此。
“嗐!怪我怪我!不該硬把你拉來,教你稀裡糊塗地與我同傷懷。”某一晃神的間隙裡,蘇時傾好像模糊看見了容錯眼眸中的霧氣。
蘇時傾好想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