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尋得了旁人都不知曉的寶物,這一夜的蘇時傾,睡得格外如意安穩。
眠中似乎作了夢,但又迷迷糊糊的,他記不真切了。
輕松總是暫時。
命運能贈予蘇時傾的,也就一夜好夢而已罷?
沉夢醒來之後,又要踏上新的征程。
屋門“叩叩”作響,蘇時傾睜開了惺忪睡眼。
他掀開蓋得不太嚴密的棉被,半撐坐起身:“誰?”
時辰應該還早,沒到要做工的時候。
噢?不對。
蘇時傾已而晉升内門子弟,不用再做工了。
那會是什麼人來找自己?
“是我,時傾。”音色很好辨認,也實在熟悉。
來的是容錯。
蘇時傾當即就蹿下床榻,草草套住靴子,沒穿好就往門口奔,連洗漱淨面都忘了。
拍拍臉醒神,打開門,結果叫容錯看盡了邋遢樣兒。
容錯好脾性,隻覺得蘇時傾率直,沒覺得有其他。
“對不起,我剛起。”發束歪了,蘇時傾在整理。
“是我來太早了。”容錯沒有要進屋的意思,反而轉圜回到院子中庭,坐在石凳上,打算就這麼等蘇時傾打理好一切。
蘇時傾怎麼好讓容錯久等呢?疾疾取牙刷、呲鹽沫,電光火石漱口;匆匆端水盆、拿面巾,雷厲風行擦臉。
還沒忘記提問:“容大哥找我何事?”
容錯不勸他慢、亦不催他急:“抱璞守劍宗‘開閣取寶’之事已畢,我們該動身,前往冀州城參加武林大會了。宜早不宜遲。”
是個大事件。宗門内門前三席,有參加武林大會的資格。蘇時傾還記得。
容錯要關照蘇時傾。這不僅僅隻是容情的所托,也是将軍本人的意願。他們自然要同路的。
“我準備好了。”額頭發須沾了水,沒擦幹。蘇時傾的人卻老老實實地站好在容錯的面前了。
“你又不是我的兵,這麼拘謹老實做什麼?”容錯輕皺眉,看小兄弟本分過了頭,反而為難。
蘇時傾思索了一下,認為容錯有道理,但仍舊固執,保持着肅立的站姿:“回容大哥……回将軍,我早晚都會是您的兵的!”
容錯尚未坐暖石凳,又離凳而起,與蘇時傾平視:“可我不要你做我的兵。”
蘇時傾誤會了:“那回将軍,我早晚都會是您的副官的!”
赤誠的心火,怎麼好撲滅呢?
容錯不着急,現下沒能與蘇時傾意見同頻,可來日方長,總會有機會再近一步關系的。
“别喚我‘将軍’,生分得很。就還是‘容大哥’——這麼叫我吧。”
容錯走在前頭引路。過往許多路,他都是這麼不急不徐地帶領着蘇一野的。
背影遠近真切、不再模糊,驟然欺騙了蘇時傾的記憶。某一頃刻,教蘇時傾忘記了數年的别日,恍若回到從前。
“時傾,挺直腰杆走路!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驅使你低頭。”
“時傾,你是除了小情之外,我最信任的人。你哪裡比其餘人差了?明明很出色。”
“有容大哥我在,你和小情,都且安心。”
宗門裡的徑道幽長,筆直來去。兩人慢慢地散步。
容錯從容,盡賞的是風景;蘇時傾松惬,盡覽的是回憶。
風景太美、回憶太好,以至于兩人慢行到徑道盡頭,仍意猶未盡。
演武廣場至宗門題匾、宗門題匾又至宗前長階,左右全是來送行的子弟,面熟的、面生的都有。甚至,聞照業和三師父也來送行了。
聞照業難得不說廢話,抱拳行禮恭送:“武運昌隆。”
衆人也懷赤誠祝願之心,在聞照業語音落下之後,齊聲訴說願景:“平安歸來。”
“怎好意思再讓友朋師父們相送?請諸位留步,我們必定一路順風!”容錯帶着蘇時傾三面回禮,勸相送的同門回去。
兩人行一段停一段,頻頻回頭、依依惜别。
“時傾!”斐玉堂扯着嗓子朝山下喊,“到了冀州城,給我寫信!”
“什麼?”蘇時傾也大聲回呼,他隻隐隐約約聽到是在叫他的名字,可具體說了些什麼要緊事,卻聽不清。
“寫信——”
“寫信!”
石皓宇绯夢、張汲李煥……叫得上、或叫不上名兒的,都抵足了氣力傳聲,将沉甸的情義和羁連傳遞、把厚重的期許與願景送達。
蘇時傾是沒見過這樣的陣仗的,自然心生感激的暖意。
在山底的小小人影,沖着一千四百零八層石階上的人事、光景,大開大合揮手——作眷念不舍的、不知何日重聚的别。
容錯不催急,羨慕小年輕們的無邊熱情。
“好了沒?本大爺我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