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鞭笞馬,骈騎飒沓。
蘇時傾和容情一路北向,漸漸離大梁朝的版圖中線越來越遠。
他們一路疾馳,目睹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秋葉簌簌而落、遺下一長串一長串的蹄印雪中留痕。
沒細數究竟過了多少日夜,隻知道時節當入隆冬,他們終于趕到了旦東城。
旦東城的城門是大敞的,甚至沒有守衛。
蘇時傾中了弑仙詛之後,五感比之前要鈍化了不少。還是容情眼神銳利,先看到了那城門前懸挂着的駭人的骷顱頭。
“旦東城地處偏遠,饒是朝廷有心、怕都鞭長莫及。可憐了慘遭橫禍的百姓,得罪了地頭蛇,喪命之後都不得好生安葬。”容情遠遠望着,向蘇時傾訴出内心所感。
眼可見的悲劇高懸城樓,那不可見的呢?又作多少計數、隐埋在何地何處?
他們躍下馬來,相對視一眼,好似陌生鼓舞了彼此,做足心理準備後繼續往旦東城裡走進。
薄雪傾覆,那連綿不絕的凄涼意,已經快要壓垮每一戶人家。
容情沒有什麼沉浸于景緻風光的心情,沉重地、慎重地邁着每一步。沒忘記提點蘇時傾一切小心:“堕仙樓既然連城門守衛都沒安排,想來是對攻防極有信心。我們切莫大意。”
蘇時傾應許着,掃看着大街上落魄的路人。
有位年輕的父親,在給沒長牙半大的嬰兒喂粥。粥水已經很稀,但是嬰兒無齒、不會咀嚼,反将入口的食物全然吐出。吐出在身上地上,反教年輕的父親茫然無助。
而在大街更中央的位置邊上,一群衣着褴褛的殘疾乞丐正抱團取暖。他們的腿腳是被外力硬生生折斷的,慘遭橫禍之後難能被醫治,做不了工、隻能乞讨。
唯一有生氣兒的,是一位扮作男孩兒的女娃娃。從巷陌偷偷溜出來,傻裡傻氣想找賣吃食的攤位,卻迷了路。捱着餓、忍着冷,遲疑着哪一處才是歸家的方向。
蘇時傾不是沒見過可憐人,他自己原本也做過可憐人。
隻是旦東城裡的人事,透露着特别的異樣。
他壓低聲,和容情提道:“你有沒有發現,這城裡頭好像沒有什麼女子?”
容情誤會了,乍聽以為蘇時傾在耍花腔。可琢磨着蘇時傾也不是不靠譜的浪蕩子呀,于是細看細想,也發覺了奇怪。正如蘇時傾所說的一樣,入城那麼久,凡眼望去的地方,全部都是男人。
唯一的女娃娃,也扮作了男童的模樣。
于是很有理由地迷惑不解:“大梁朝民風開放,即使是女子,也有機會出将入相。怎麼在這旦東城,卻連上街都不能夠嗎?”
下意識地怨怪堕仙樓。
一定是堕仙樓做的禍端。
要解開謎題,得問問旦東城裡的當事苦主們。蘇時傾快走了幾步,靠近那喂粥吃粥的父子,盡力不驚擾嬰兒,好言相問:“鄉親,孩子還那麼小,恐怕吃不下米粥哩。”
年輕的父親面上似有愧色,但喂粥的動作不停,看來是明知不妥、卻仍舊為之。
蘇時傾反常地不依不饒,想知道其中緣故:“孩子的母親去了何處?若是喂以母乳,方會更妥帖穩當,不是麼?”
一番話符合情理,容情聽了也不覺得唐突有錯。可偏偏話音一撂落,年輕的父親就像被驚惹到了,抱着孩子、提着粥碗,閃躲着匆匆離去。
容情予留給蘇時傾平複的時間,接過問話的活計,朝街邊成排乞讨的殘疾男子們走去。
蘇時傾怕容情出閃失,緊随她身後。
“有勞,我想問一問——這城中為何見不到女子啊?”措辭很直接,不拐彎抹角。
眼見所問的乞丐們都張開口了,可“吱吱哇哇”地、各個徒勞義憤,竟不能夠說出完整的真相。
身上殘疾的不僅僅是手腳,他們連說話的舌頭也都被惡人剜去!
容情心生憫意,饒是她再想知道作惡的人到底是誰,此刻也得不到答案。
無奈黯黯歎息,蘇時傾輕撫容情肩上:“我們問問看,那邊迷路的‘男孩’吧……”
不說破僞裝,尊重鄉裡鄉親的避諱。蘇時傾和容情竭力展現得親和無害,攔住那個扮作男孩子的女孩子。
還尚未說出一個字,男扮女裝的孩子便露了怯弱的本性,瑟瑟縮縮地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