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傾和執音默契相觑,感慨這出戲碼終于演到了關鍵之處。
執音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割下眷念、停下吃食,擦抹幹淨嘴邊殘留的甜,開始又一輪陳謊:“我從冀州城匆匆趕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鳳軍清剿叛臣,已而大獲全勝!”
蘇時傾最後一次擡手,掩過面、掩過心虛,再揚起面容的時候,展露的盡是配合默契的喜笑。
“竟是軍報?”容情聽了,恍恍惚惚乍驚,“真的嗎?都怪旦東城太偏僻了,又沒有鳳軍駐紮。前線軍情,我竟然知悉得這樣遲。”
換成谷牧城靜不下心來,開始找他面前的杯盞解渴。明明茶水早已經見底了,谷牧城還一味地喝空氣。
容情察覺不出異樣。
蘇時傾和執音卻是将這些下意識的反應看得透透的。
對于執音訴說的軍報信息,容情不曾設防,自然會全部聽信。但這并不是蘇時傾和執音想要的最終結果,更為要緊的是——也要讓谷牧城錯信。
蘇時傾幫襯着作僞,說後話的時候沒有多瞥谷牧城一眼,表現得極盡自然:“容錯将軍回京鎮壓了不少新貴族勢力。”
執音語氣輕快,捏虛造妄她向來拿手:“原先有消息說‘容将軍落敗,被半路劫走’。其實啊,是容将軍設下的真假調包、金蟬脫殼的局。剛才我和時傾正說着這件事,結果他沒耐性,隻聽前半阙就誤會了,強說着‘是假的是假的’,再聽不進去後話。所以我才生氣,一巴掌拍打了他。”
回憶着那時所見的巴掌,容情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真的嗎?”總感覺執音扇打的情緒,好像要更為激烈,不似這麼簡單的矛盾。
但還是選擇了信任執音,沒再質疑。
蘇時傾垂斂眸目,藏起對容錯容情的無盡擔憂:“容大哥就是厲害,匆匆趕路都還能想出替身這個辦法,看不把叛臣賊子們打得措手不及!”
聽到此處,谷牧城思路被引繞,果然面上顯現異樣——焦灼地心急着,偏偏此時還不能夠太過關切,以防暴露他那已然不是私密的二層身份。
蘇時傾給邊上燒着水的沸水壺又加了把火,裝作随心地悠悠透露:“鳳軍安排了支隊駐守在不遠處的古禦勁宗,不知道這期間又是發生了什麼事?”
稍作停頓,蘇時傾執音默契地同望谷牧城,又詢問得齊聲:“你的師門出了事,你作為弟子竟然不知情嗎?”
“對啊對啊!”容情無心的搭腔搭得妙,催問的架勢反而讓谷牧城沒了勝券在握的自信,“你剛剛說‘去處理要緊的事情’,是不是古禦勁宗傳訊來說出事了?”
“有困難就直說,可别瞞着我們。”
關切像負累,負心的谷牧城承接不起。
轉圜間心緒飛遠,谷牧城不得不強顔歡笑。他很後悔,剛剛在堕仙樓總舵的時候,怎麼就猶豫了沒進主殿确認一番情景再回頭?
難道,真的被容錯算計了?自己中計了?
谷牧城終究坐不住,又一次提出離席:“古禦勁宗裡頭的事務我尚不清楚,看來有必要回去一趟,解開與容錯将軍、與鳳軍的誤會。”
蘇時傾巴不得谷牧城快走了,隻是話頭上還半阻半攔:“不會有事的罷?古禦勁宗雖然離旦東城是不遠,但少說也有百來裡的路途……”
“要幫忙嗎?”
容情好心想幫。執音佯裝也打算動身的模樣。
惹得谷牧城趕緊謝絕:“不用不用,我自己快馬回去,很快的。”
怕容情不死心要跟來,谷牧城還返身催容情走它途:“情妹妹解決完了旦東城裡的閑雜事,理應快快回京都去,和容錯将軍彙合,把陰謀查清楚才是正事。”
語落催完,谷牧城倉皇地不敢多留,拔腿就往客棧外頭疾行,奔回來處。
“果然是古禦勁宗出事了吧?”容情還在為谷牧城擔心。
剩餘的三人當然是要跟着谷牧城同去的,但不該是現在——不該是容情懵懵仍什麼都不知道的現在。
蘇時傾在谷牧城走後,換了座位,坐到了容情鄰邊兒上。一改嘻嘻笑笑的輕松狀态,他和執音都改了一副肅穆面孔。
吓到了容情,容情連忙問:“果然是有更嚴重的事,我去叫谷牧城回來。”
“坐好,認真聽我們接下來的話。”一句冰冷冷的言語,破開之前所有的假戲,向後引出血淋淋的真相。
容情停下來起身的動作,乖乖地坐端正,像極了學堂裡受夫子們訓斥的學生。
她難得的乖順、真誠的好奇,令蘇時傾和執音雙雙不忍。
可事實總是要面對的,即使要承受心上的千刀萬剮、即使要忍捱體膚的挫骨磨皮,也需要她戰到最後,不能落荒而逃。
蘇時傾試探着挑破一點點:“谷牧城此番去的目的地,不是古禦勁宗。”
容情不懂,眼睛眨巴眨巴,不明白這句簡單的話意味的其他内容。
怕創傷到容情,蘇時傾委婉地措辭:“男子有很多面,容情你不要太過相信、不要盲目傾心。”
慢悠悠地說?這該等到何時才能說完?
執音可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她相信容情一定能挺得過去,便直白地全把事實全撂了:
“容錯去往京都的路上遭遇暗伏,鳳軍支隊全數被攻破。”
“将軍孤軍作戰之後音訊全無,現在生死未蔔。”
“你對谷牧城生有情意,可谷牧城卻把你騙得好慘呐……”
“谷牧城的真實身份,就是堕仙樓樓主。”
習慣了總聽好消息,于是當犀利的隐情擺在面前的時候,容情卻開始不敢信。
轉頭去問另一個知情人:“時傾,究竟哪些才是真的?你們還瞞我什麼呢?”
結果蘇時傾看着她的眼神,還更要幽幽凄怆,字字錐心地進一步往她心上捅刀:“執音後來說的都是真的,不是玩笑、不是謊。”
找不到可堪遮擋風波的安全處所,容情心痛、雙眼氤氲——
唯問道:
“哥哥生死未蔔,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