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樓總舵裡隻剩下了蘇時傾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揣着無盡的凄苦,站了很久。可即使站得再久,此間院落裡也還是隻有他一個人。
空曠的不僅僅是堕仙樓總舵,還有糟糕透了的人世間。
怅然的滋味如同密密的白蟻,以真情為飼,把心頭血肉啃食得空空若失。
蘇時傾将若失之感體味得幾近内傷,才終于想起來,他該離開此地了。轉身得不利落,似乎還存着執音能生還的希望,他邁出總舵大門口時,還被門檻險些絆倒了。
腳下的路總是走着走着不再坦途,外景蕭條、内境沉寂。
異瞳馬兒已經獨自回來,看着主人失魂落魄的模樣,體諒地加快了蹄步。溫順地低頭,央請蘇時傾牽繩上鞍。
蘇時傾按捺難受,想起來先行撤走的容錯容情。
人傻的時候,對着牲獸都會詢問:“你帶她們去哪兒了?她們可還安好?”
問了才回過神,馬兒怎麼可能會回答呢?
好在這匹牲獸悟性高,待蘇時傾跨身上馬後,就即刻帶引他去往了容錯容情身邊所在。
容氏兄妹已而在旦東城外了,相倚靠地踞坐于某處路邊樹下,就像趕路疲憊的尋常路人。
隻有湊近了觀察才知道,缺力的那位已奄奄一息。
容情護着容錯。容錯在看眼前所能目見的最後光景。
蘇時傾一看到他們,便顧不及在乎馬兒是不是還在前走,匆匆躍落地,沖着奔着、這樣跑過來。
趕到他們身邊時,蘇時傾沒有遲疑地為容錯輸送神息。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下意識地就這樣做了,想将容錯的性命延續得更長一些。
然而,容錯所受的傷實在太嚴重,神息雖然接連了少許他的筋骨,讓他得以勉強小幅度動作,但性命尤危、是真的堅持不了多久了。
是仍對身邊人有牽挂,容錯竭力想用動作,彌補說不出的遺憾。他的右手緩緩擡起來了,因為要忍受劇痛,所以很容易被看得出在逞強。
蘇時傾容情異口同聲地傷心勸:“如果痛,就别勉為其難,好麼?”
不免為其難當然好,但這份好總歸違心違願。
有些事做了或許遭罪,可若是不做,心頭會永恒地後悔。
容錯不願意做黃泉路上懊恨的鬼。
他先攙住了容情的手,然後将容情的手搭在了蘇時傾的手上。一副托孤的情景,令蘇時傾怆然。
容情本想抽離開的,但眼見兄長眼神殷切,就沒能反抗。
此番動作已經耗去了容錯僅存不多的生息,沒有餘力再去掏蘇時傾衣懷,隻能輕輕虛捶後者胸膛。
容情不明白,可蘇時傾已然知悉了容錯的所願所想。
血玉玉佩就放置在衣懷之間。容錯的輕捶令玉佩陣陣貼緊蘇時傾的心髒,催着他快些坦陳自己真實的身份其實是蘇一野。
原來容錯早就認出了自己。
可憐可歎,重逢相認的時刻與永别交疊。
蘇時傾是喜歡容情,但是現在,實在不是多情想钗裙的時候。他向着容錯容情苦笑,沒辦法煽情。
容錯寬宏,覺得遺憾、卻沒強逼。
三人的手緊緊相握,一點一點互相感知,直到某雙嶙峋的手開始松力、開始失溫,不再緊握。
目送着至親手足,狠心長辭。
容情親眼見着兄長受淩辱折磨、終了咽氣,又一次被逼着面對死亡帶來的痛苦。七情漸漸紊亂,她一時不能承受。
不敢觸及容錯的漸涼體溫,容情堂皇地抽走自己的手。手回到腰際、緊握無塵劍,她卻茫然不知對象。
“谷牧城,谷牧城……你該死,落地獄都是便宜了你!”聲聲浸染凄厲,字字鑲滿仇恨。
蘇時傾試圖安慰,緩聲道:“谷牧城已經死了。”
隐瞞了娣玟的存在,怕容情此刻着急、隻想複仇。
“怪我,都怪我。沒能幫上哥哥,還錯信歹人,導緻哥哥喪命。”沒有目标的恨意輪轉,轉到了自責的面向。
心障不能不除,蘇時傾寬撫道:“這不是你的錯。”
容情來回踱步,不知去路、不知歸處。又突然靈機一閃,祈求蘇時傾:“你會仙術,是神仙罷!能不能幫幫哥哥,讓他活得久一些?”
将希望寄托在蘇時傾的仙術上,容情一時絕望、一時憧憬,沉沉的悲苦難控制,震蕩了正确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