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田生邊幹活邊想着自己怎麼入的這一行。
其實純屬奶奶要求。
五六年前,餘田生突然辍學,奶奶打罵都沒阻止得了,又不能讓他渾渾噩噩浪費生命,就領着他到處找人拜師,最後拜到泥水匠門前。
都是一個地方的人,袁師傅看在奶奶面子上,把那時候還弱雞似的餘田生收入門下,走哪帶哪用心教了兩三年,直到餘田生趕潮流出門打工。
然而打工的隔年,他從工地腳手架上摔下來,斷了一條腿,治病加修養又是一兩年,去年年底才重新跟着師父幹活。
對于做泥水匠,餘田生不覺得是命,而是他的選擇。
當初他不顧一切丢開書包就沒想過後路,師父能收他做徒弟,才真是命運對他的照顧。
忙到中午,羅媽媽讓孩子過來喊師徒倆吃飯,但師母早上已經準備好盒飯,師徒倆就在後院地上邊聊天邊吃完了。
本來就一天的活,但下午又下雨,等到雨停天都快黑了,餘田生緊趕慢趕還是差一點才能收尾,決定明早再來一趟。
跟師父收拾東西準備走,又想起那個孩子,餘田生四處張望,一個孩子嘴快問他:”小魚哥哥你找什麼?”
羅媽媽聽到也問是不是什麼工具不見了,這裡孩子多,什麼都想拿着玩,找不到不奇怪。
餘田生不好意思說找人,胡亂應付過去。
晚上回到家,餘田生恨不得一頭紮碗裡,奶奶看得直罵他餓死鬼投胎,雖然就這一個孫子,她該罵該打一點都不含糊。當然埋在飯裡的肉也不含糊。
“慢點吃,哎喲,狗吃屎還吃個味,你嚼都不嚼,白瞎我焖一下午,早知道倒狗肚子裡了。”
“家裡沒狗,”餘田生扶着碗含糊求情,“奶奶,趙麻子家狗生了七八隻,我去抱一隻回來吧。”
奶奶瞪着他:“想都别想。自己都養不活,還養狗!”
但奶奶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睡覺時已經忘了狗的事,倒問起福利院的孩子。
餘田生想到白天那個小孩,跟奶奶感歎有些人怎麼就那麼狠心,自己生的孩子丢出去不管,有些人呢收養了又送回去,都是把人不當人。
奶奶沒接話,餘田生突然又笑:“還是奶奶好,管我吃管我住,不然我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你跟他們比什麼,你爸媽沒丢你。”
“我不是比,就是不理解丢孩子的人怎麼想的。福利院那麼多孩子,有殘疾的,但也有看起來長得特别好的,怎麼舍得丢……”
奶奶歎氣說:“你是年輕沒見過,等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人有時候真不如狗。”
不管孩子的不如狗有良心,被丢出去的活得也不如狗。
餘田生趁機問奶奶:“那我養狗行不行?”
奶奶在黑暗裡哼一聲:“皮厚你就試試。”
餘田生心裡惦記着養狗,結果就夢小狗擋道,毛茸茸的小身體,黑漆漆的眼睛,仰着頭沖他奶兇奶兇地叫,他看得心癢癢,剛蹲下來抱它,小狗卻變成一張人臉。
要多詭異有多詭異,餘田生驚醒了,大早上地卷在被子裡,心口突突地跳。
那張臉很漂亮,卻蒼白冷淡得沒有一點人氣兒。
餘田生轉頭把夢忘了,起床收拾東西先去鎮上,買了一點糖果餅幹,這是師父籠絡孩子的絕招,他順帶着也學了過來。
孩子們果然很給面子,昨天纏師父,今天改纏餘田生,他挨個給他們分糖果,最後留了幾顆,卻始終不見昨天那個孩子。
半上午功夫活就幹完了,餘田生準備離開,跟羅媽媽道别時順便把留下來的幾顆糖交給她。
羅媽媽有些稀奇地笑:“還是你厲害,竟然能藏下糖,你師父來哪次沒被掏口袋,孩子們都長着狗鼻子,靈得很。”
又是狗,餘田生心裡暗笑,偏偏不見那隻小狗。
“這是給誰留的?你說我給你轉交。”
餘田生隻好說是昨天坐燕子窩底下的小孩,今天沒看到他。
“他啊,”羅媽媽有些發愁,“你給他留也不吃,那孩子身體不好,脾氣也古怪。不過你放心,我晚點把糖給他。”
身體不好倒是有眼就能看出來,脾氣古怪好像也沒冤枉,但餘田生就是有點惦記,大概可能是因為他做的那個小狗夢吧。
“他身體怎麼了?”餘田生多嘴問道。
羅媽媽卻沒有多說:“老毛病,一直就那樣,不好也不壞。我替他謝謝你啊小魚。”
餘田生本來還想問羅媽媽那孩子叫什麼名字,但旁邊兩個小孩突然打起來了,羅媽媽匆忙跑過去處理,他站了會兒了也走了。
一個小孩,跟福利院别的孩子沒什麼不一樣……但其實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餘田生隻夢見過他,不是一次,而是好幾次,一開始還是小狗,後來就都是那張看不出喜怒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