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回家後陳光明又發來申請,王勝也發語音說他死腦筋,餘田生幹脆把王勝也拉黑了。
飯還沒吃先吃了一肚子氣,加上謝寄這幾天也總對他愛答不理,問什麼都不想說不想聊的樣子,餘田生更是百爪撓心。
飯桌上他又沒話找話,跟謝寄說物業那些老滑頭,領物資一個個跑得像老鼠見了油前仆後繼,做事就又成了黃鼠狼,溜得快還留一地臊臭。
謝寄垂着眼慢條斯理地吃飯,并不搭腔。
餘田生閉上嘴巴,拄着筷子看謝寄,腦子裡飛快想了一遍最近哪裡做得不夠惹這小鬼不開心,但想來想去也沒發現自己哪裡錯。
“你怎麼了?”他索性問,“愛答不理的,好幾天都這樣。為什麼?”
謝寄眼皮都沒擡:“沒怎麼。”
“明明有事。我還不了解你,不高興就不說話,也不看人。我還想你是不是暈車沒好,這都幾天了……”
謝寄咬着筷子,忍耐地皺眉。
但餘田生好像鐵了心要問清楚,還隔着桌子伸手準備拉他,謝寄突然把筷子拍開,推椅子起身。
他動作大又突然,椅子撞到牆壁,發出砰的一聲,兩個人都怔住了。
餘田生手還伸着,這時讪讪放下來,他也丢開筷子,一肚子氣地靠回椅子上。
他咬了咬牙,盡管已經很克制,聲音裡卻還是帶出來一點怒氣。
“有什麼事不能直接說嗎?好的壞的說出來我才能知道,我又沒看那些心理書,猜不透你想什麼。”
他說話也盯着謝寄,竟還能分神想些别的。
小鬼最近好像又長高了些,都快趕上自己了,但有什麼用,他口口聲聲最讨厭被當小孩,可身上這股子牛都拉不回的倔犟又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根本就沒長大啊。
餘田生收回心思,拿過桌子上的水杯一口灌下去,心裡的火也跟着冷卻了一些。
他歎了口氣,放軟聲音又說:“謝寄,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告訴我好不好?我有什麼煩心事不也一直都跟你說了嗎?”
謝寄伸手扶住椅背,慢慢轉頭看過來,餘田生心裡一沉,已經開始後悔今天不該借題發揮。
陳光明也好王勝李勝也好,外面那些人說什麼做什麼又再怎麼讨厭,也不該轉嫁到小鬼神上。
謝寄臉色煞白,眼睛烏沉,襯得眼角的紅格外觸目驚心,就連臉頰上的痣也變得苦兮兮的。
他要哭了,餘田生閃過一個念頭,而且是他把他罵哭了,就因為他想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結果竟然把他弄哭。
然而謝寄并沒有掉眼淚,反而勾起一點嘴角,像是笑,卻又看起來比哭還苦澀。
餘田生有些心疼:“謝寄……”
謝寄抿了抿嘴,終于說出今天第一句完整的話:“我看那些書,是因為很多時候我也搞不懂我在想什麼,我那是沒辦法,卻被你拿來嘲笑。”
“我沒有嘲笑你……”
餘田生試圖辯解,謝寄卻搖頭,氣息低沉卻堅決地打斷他:“有沒有你自己知道。”
頓了頓又說:“是,你的煩心事跟我說了,我幫不上忙。但我的煩心事你能幫上嗎?既然幫不上,有什麼好說的。”
餘田生心疼謝寄,自己也覺得委屈,忍不住插嘴:“你這話說得不對,不是幫不上就不能說啊,我說那些本來就沒想要你幫什麼忙,你一個小孩兒……”
“我不是小孩!”謝寄蓦地揚高聲音。
餘田生愣住,張了張嘴,沒敢接話。
但很快謝寄又把聲音吞回喉嚨裡,低弱道:“我十七了。是不是在你心裡,隻要不承認我長大,就可以一直用對待小孩的那種方式敷衍?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怎麼呢?就可以無視他的存在,對趙小荷萬靈還是别的誰,暗戳戳地笨拙又雀躍地表達他的愛慕?
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詞,隻能緘口。
餘田生看着謝寄垂下頭,看着他手指在椅背上扣緊,過于用力讓指節都有些泛白。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做過的夢。
幾個月大的小狗仰起頭對着他吠叫,聲音細弱又尖利,好像随時要朝他撲過來,但轉眼那小狗的臉又變成了小鬼的臉。
十七歲的這張臉跟十三歲時已經有了很明顯的變化,輪廓更深,神情還是一樣寡淡,但不經意間的目光卻可以冷冽又鋒利到讓人無法招架。
幾秒鐘之前的謝寄完完全全就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突然呲出尖利的牙,但又因為一些原因而陡然收住氣焰。
他安靜了,餘田生反而不安起來。
他起身走過去,試圖像以前那樣拍拍他的腦袋或者肩膀,如果可以,抱他一下。
但沒有意外,謝寄在他靠近前先把自己靠到身後的牆壁上,借此躲開了遞過來的手。
餘田生無奈,低聲請求理解:“謝寄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其實沒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跟我正常說話,什麼都可以,而不是我問你什麼你都是‘沒有不是很好’。好不好我能看能感知,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告訴我你不高興不舒服……”
“就這麼希望我不舒服?”謝寄問,聲音微微發顫,卻又掩飾一樣帶着點笑意,“信不信,這一點我跟你想法一緻。”
不舒服又如何?最好馬上發病,馬上死掉,大家都輕松。
謝寄再次把話壓在舌尖下,獨自消化。
餘田生不會懂,他隻看到他每天每天,站着坐着躺着,看到他吃多吃少,但他不會懂被病體禁锢的内在的那個謝寄想什麼渴望什麼又厭惡什麼。
沒有人懂,謝寄自己都不懂,也不敢懂。
他低着頭,無聲地争執不休。直到餘田生拿出他吵架時慣用的伎倆“自罰三杯”。
“别氣了,我嘴笨你知道,明明這個意思卻說成那個意思,你這麼聰明就讓讓我,我跟你道歉,我錯了謝寄,别生氣了好不好?”
謝寄擡起臉來看他,還是無話可說。
餘田生嘴笨不笨,他自己說的不算,因為謝寄很清楚,他的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