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寄沒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以為醫生可以給他藥或者必要的指導,直到把他心裡不該存在的聲音徹底消除。
但醫生隻是微笑着溫柔地反複問他:“你心裡是這麼想的嗎?”
謝寄不說話。他很矛盾,知道不該喜歡還喜歡,知道應該放棄卻又害怕。
他害怕真的忘記喜歡餘田生的這種心情。
在醫生柔軟的安靜的咨詢室裡,醫生留給他一個人面對内心的空間,他短暫地睡着了,卻又在夢中驚醒。
他在夢裡親了餘田生,對方将他推開了。
他撫着心口喘氣。咨詢時間已經到了,醫生送他出來,表示如果他有什麼想說的,可以在下一次見面時告訴她。
謝寄不确定還會不會再嘗試一次。
飯店很忙,餘田生卻突然休了幾天假,謝寄看書做題,他就在院子裡整理花盆。
最近降溫,他幹脆買來材料搭了一個簡易花房,弄完時吳雙剛好放學過來,進門先去花房撒歡,被餘田生揪着馬尾帶回客廳交給謝寄。
吳雙趴桌子上問餘田生:“喂小魚,包養是什麼意思?我媽說有富婆要包養你是不是真的?”
餘田生差點左腳踩右腳跌進花房裡,他踉跄站穩,用小鋤頭隔空敲小姑娘,笑罵:“瞎說什麼?人家要買你家飯店,什麼包養我!”
吳雙皺鼻子哼道:“我爸媽都說不賣啊,你為什麼不回去上班?”
見謝寄看他,餘田生鼻子冒汗,用手抹掉,故作不滿地回吳雙:“你爸媽不肯漲工資我當然不去,每天那麼忙都累死了。”
謝寄讓吳雙收心做題,十道計算錯了四道,俨然又退回到剛過來時的水平。
小姑娘不在意,臉壓着作業本問謝寄:“老師,你見過富婆嗎?我問我爸媽都不說。”
謝寄筆尖在錯題上點點,平淡道:“我也沒見過。但你這個減法借位不對才算錯,以後當富婆會有點難。”
“富婆要算數嗎?”吳雙眼神暗淡下去,“我才不要當富婆。我要當大美女,但我媽說我當不了。老師你說我長大能不能變成大美女?”
謝寄笑着看她,小姑娘像媽媽,眼睛長得挺好看的,鼻子有點塌,但不影響她活潑可愛。
“可以。長大就是了。”他用筆帽戳戳她的額頭,“坐起來,駝背做不了美女。”
吳雙坐直身體,手臂在桌面上交疊,一闆一眼:“是,老師。”
下課後吳雙猶如脫籠的小鳥飛向院子,餘田生手都沒洗,用胳膊把小姑娘夾住,裝模作樣敲打一頓。
謝寄在桌子邊整理上課記錄,目光看過去,院子裡一大一小追着跑,差點撞翻花架上的魚缸,餘田生心虛回頭往屋裡看。
“沒事沒事,”他扯着嗓子,又罵吳雙,“下課了還不回家複習,下次考試打零分。”
吳雙跑過來喊謝寄:“老師,他讓我打零分。”
餘田生氣得直笑:“你個撒謊精。我是說你不複習考不好。你謝老師白教你了。”
吳雙馬上又告狀:“老師他說你教不好。”
兩人小雞似的互啄一氣。
最後還是餘田生用兩根手指比出“魔法攻擊”才成功将小學生定住,吳雙嘴裡嚷嚷“快解開”,卻被連人帶書包夾去門外。
心理醫生之前問謝寄的問題,他現在确定他做不到。
假裝喜歡和不喜歡都很容易,但要放棄喜歡卻很難。
餘田生可能沒那麼好,卻恰恰是謝寄心裡願意為之柔軟的部分。
二十八中的晚自習下課鈴聲響了,餘田生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謝寄坐在沙發裡看着他。
“怎麼還不睡?”餘田生擦着頭發問。
謝寄問他:“她找你了是嗎?”
那個富婆,謝寄不相信還有别人。至于包養這種話,大概是吳雙爸媽的抱怨之詞。
餘田生手上一頓,走過來在謝寄旁邊坐下,讪笑道:“嗯找了,上次她說要來被我拒絕,前兩天她沒打招呼就來了。”
“沒聽你說。”
謝寄語氣平淡,聽不出來責備,餘田生卻還是有點拿不準他的心思,又忙着道歉:“對不起,你說不想知道我就沒說。”
餘田生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顯然是他幾次生病後留下了陰影,謝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安靜了幾秒,他還是問:“她找你有事?買他們家店是為了不讓你上班?”
聽起來好像很荒謬,但那個人未必做不出來。
餘田生有一下沒一下擦頭發,有點哭笑不得:“她說給我一些錢作為補償,我怎麼可能要!她就去找吳雙他爸媽談轉讓,想把飯店給我,我又沒打算一直做飯店,現在搞得大家都尴尬。真搞不懂她。”
謝寄當然也不懂,沉吟道:“她如果送你……”
餘田生沒讓他把話說完,順手把毛巾蓋到他頭上,笑罵道:“你想說什麼?我要她的東西我還是人嗎?那不叫補償,那叫把你賣出去求富貴!”
謝寄眼睛被蒙着,鼻子裡都是毛巾上洗發水的味道,他一動不動,直到餘田生一把扯下毛巾。
四目相對,餘田生拍胸口退開:“怎麼突然不說話?吓我一跳。”
謝寄把毛巾抓在手裡,往旁邊挪挪,拉開一點距離,平靜開口:“不是你在魔法攻擊?”
餘田生愣了一下,接着笑起來,怪道:“謝寄,知不知道你這樣冷不丁說句笑話,要人命的。”
徐寒芳突然降臨時,家裡隻有謝寄一個人,他以為吳雙臨時過來找他,開門對上那張跟自己十足像的臉,他下意識把門甩上了,然後逃回自己的房間。
餘田生不在,他還沒有成為一具屍體,那個女人卻找上門來。
謝寄從床頭櫃裡摸出急效藥吞下去,沒有水滋潤的喉嚨将藥牢牢困住,苦不堪言。
敲門聲沒停,每一下都讓謝寄心口震痛。他找手機給餘田生打電話,但撥出去前又放棄了。
餘田生可以幫他擋很多次,但不應該沒完沒了。
謝寄從房間出來,拉開客廳的門走出去,徐寒芳想說什麼,他看也不看她:“家裡不歡迎外人,出去說。”
他不确定“外人”兩個字對這個女人的殺傷力有幾分,他隻是讨厭她,像吳雙之前讨厭牆外那幾個輪換露頭的男人一樣。
小姑娘有疑問,謝寄哄她,他因為天生心髒不好,适合做一項醫學研究,那些人是在确保他的安全。
“我覺得他們是在監視你。”吳雙人小鬼大,順手撕下草稿紙團成一團丢到牆外去,罵那些人,“離遠點,看着就煩。”
謝寄默許了她的做法。
他當然不會對這個女人做什麼。他一直走,走到離家足夠遠的地方才停下,路邊有花壇,他坐下來低着頭平複心跳。
“你打算在這裡招待我?”女人聲音裡有不滿,但帶着明顯笑意,“我剛出差回來,又馬上飛過來看你,甚至不能去你家好好坐下喝一口水?”
徐寒芳将墨鏡摘下,走近幾步,居高臨下看謝寄,不滿地皺眉:“他到底會不會照顧,休養這麼久還是一樣瘦……”
謝寄打斷她:“你有什麼資格說他?”
他聲音不高,頭也沒擡,但在這車來車往的路邊,他的話還是起到了巨石入水的效果。
徐寒芳啞口無言,幾秒後才羞愧一般将墨鏡重新戴上,強勢道:“你這是跟我說話的态度?沒上過學,也沒學過要禮貌嗎?”
謝寄擡起臉看向她,眼底洶湧着恨意,但很快又歸于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