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破涕為笑:“然後呢?”
他聳聳肩:“請了水道管工找回來了。”
“我小時候隻喜歡一個人搭積木,搭好之後推翻,再按照過去朝向複原。”
她忽然笑得更加激動:“我也是,我小時候喜歡拼圖,拼好之後打亂,再按照上一次的順序一塊一塊拼好。”
“我小學時小學時看過一部電影,主角非常悲傷,說了‘我想自殺’,我以為表達所有悲傷情緒的方式全是這句,也對我奶奶說了。她吓哭了。”
“你奶奶也不容易。”她眼淚逐漸風幹。
他又問:“你喜歡轉圈麼?”
“小時候喜歡,我拿着水果袋子轉圈,水果飛出來,差點砸壞電視。”
“我小時候一邊轉圈一邊背誦昨晚的天氣預報,我媽媽當時就撲上來抱着我,我現在都記得她的話。”
“她說什麼?”
他有些無奈地低下頭,略帶苦笑:“她說:上帝啊救救我可憐的孩子吧他被魔鬼附身了。”
她也低下頭,輕聲說:“她一定很辛苦。”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是的,她是因為我離開的。”
“我很晚才學會說話。很長一段時間,我媽媽以為我是個啞巴,帶着我到處看醫生。
“現在想想,我的确讓她很疲憊。她中文不算好,父親忙于工作也幫不了她。”
“可是,在她離開後不久,也就是我被父親送到了爺爺奶奶家之後。有天晚上,我奶奶帶着我看童話書,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麼,好像忽然之間腦子裡有燈打開。我準确無誤地讀完了《白雪皇後》。”
“我奶奶當時就哭了,一直說如果我能早一點開竅,我媽媽也不會走了。”
“《白雪皇後》,我也很喜歡那個故事……”
像是兩個傷痕累累的流浪貓找到了彼此,選擇互相依偎取暖。
“那你說的,初中那次是怎麼回事?”
其實不需要問,她心中已經隐隐有了猜想。
“......放學後,有人來告訴我,老師讓我去搬試卷,我信以為真,去了辦公室卻發現老師不在,回去如實轉告,他們又說這個試卷今天一定要發,老師隻是忘了而已。”
“我去了辦公室,找到了試卷,忽然他們帶着老師過來,告發我偷試卷。”
她忍不住憤怒:“他們好可惡。”
“嗯。”他點頭,“我向老師解釋,他們說沒有人會這麼蠢,但是,最後老師選擇相信我。”
“......是麼。”
“所以,我一直覺得沒有朋友也不要緊。朋友隻會讓你喝加了螞蚱的可樂,隻會偷偷藏起你的作業,隻會讓你落入他們挖好的陷阱。”
她搖頭:“那些不是真的朋友。”
他注視她片刻,繼續說:“我不喜歡社交場合,所以選擇不社交。”
“嗯?所以你開學時不自我介紹?”
“對。”他忽然有些局促,“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以前一旦開始自我介紹就停不下來,我的個人信息,我的愛好,全部,大人告誡我這樣很不禮貌,所以我選擇拒絕自我介紹。”
其實可以拒絕的,其實沒有朋友也沒關系,其實内向也可以不是缺陷。
放學的鈴聲響起。
有學生要經過走廊了。
她悄悄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一起往回走。
他笑了笑,像是終于找到了和自己使用同一種語言的人,迫不及待要促膝長談。
“你以前也是麼,之前認識的文字換一種印刷字體就不認識了?”
她笑得惬意自在:“我比你強點兒,我很早就會看書了。”
“那收集東西呢?我喜歡收集......”
十年後趙必珲站在長廊的遺迹之上,仿若看到了那兩個并肩離去的背影。
而如今更深露重,夜色漸沉,靛青的絲綢染上陳年舊事的浮塵,一顆星也無。
悲歡離合,都曾發生在這長廊之下,也算冥冥之中的有始有終。
但眼前已面目全非,趙必珲歎息一聲,輕聲說:
“夜深了,我先回去吧。”
正欲轉身離開,卻再次被費瓊斯拉住手腕,然而一言不發。
她等待着。
四周是十年前的樹的眼睛,在默默注視着他們,也許樹會好奇,為什麼一覺醒來,還是同樣的人,同樣的故事。
十五歲的我,有太多話想和你說,太多的往事想和你分享,太多的委屈想和你傾訴。
我以為你會懂。
我以為我們是同類。
我以為你能治愈我的傷口。
但愛你讓我更加痛苦,更加孤獨。
是你先放棄了我。
而這一次,我選擇放棄你,不是因為恨,是因為我至今還愛着你。
因為愛你,更怕再次失去你。
離别了十年的費瓊斯再次開口,已失去了十年前的習以為常。
“趙必珲,我終于明白了我愛你。”
在同一個夜晚,同一處場景。
長廊的垂花下,長廊的廢墟上。
十五歲的趙必珲眼含淚水,展露笑容,周身充盈着雀躍的喜悅,看着面前這個人,輕輕耳語:我覺得我們能遇見好幸運。
二十六歲的趙必珲回首,眼中淚水從臉頰滑落,滴在遲到十年的影子上,雖有眷戀,但終是遺憾,低頭凄然:不如都忘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