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三個人和她年齡相仿,都是有些拘謹羞澀的笑容。
出乎意料的是,真的隻是坐下來談心,并沒有任何難懂的專業術語,溫臻和安醫生也沒有拿起那個讓趙必晖緊張的記錄本。
第一個人談起自己過去的感情經曆。
“我大學時有個男生很喜歡我,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我,他追了我很久,送了很多東西,多到我感到恐慌,最後我隻能答應他,但在一起很快他就開始厭倦,說我太......麻煩。”
麻煩?趙必晖不禁想到自己,他會不會也覺得我麻煩?
另一個開口:“我的話,可以主動示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在我準備真心付出的時候,對方總會漸漸冷淡,直到徹底斷聯,所以我現在再也不主動了。”
趙必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忽然溫臻看向她:“你願意說說你麼?”
趙必晖依舊有些膽怯,但此刻的氛圍讓人莫名有種傾訴的欲望。
“我談過幾次,但是都很短,他們總是說我太過冷淡,感覺和我并不像談戀愛。我的确,總是斤斤計較着付出和回報,對方對我好也會讓我不安,覺得如果不能給出對等的回報,對方會厭惡我。”
其他三人也紛紛附和。
安醫生說:“你們隻是表面上對關系不在意,其實是不是對被抛棄被拒絕感到深深的恐懼?”
一人回答:“是的,可能還有自尊心的原因,被拒絕總歸很丢臉。”
趙必晖欲言又止,被安醫生注意到,鼓勵道:“這裡可以暢所欲言。”
“我想說,如果你們被一個人非常堅定地愛着,會不會也感到恐懼?”
“當然,”其他人立刻異口同聲地認可,“這份關系完全是他在主導,他可以随時決定停止愛你,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安醫生看向趙必晖:“你完全沒有安全感,或許并不适合走入親密關系。”
溫臻立刻勸慰:“不過,如果你有訴求,我們還是樂意幫你重新建立安全感。”
“我們之前分開過一段時間......”她遲疑着開口,感到胸腔撕裂般的痛,像是把自己最隐私的傷口展示給别人看。
但是,傷口失去遮蔽,見到新鮮的光和空氣,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新生。
她說完十年那段往事,那些恥辱和怨恨并未消失,隻是經過時間的洗禮逐漸淡去。
溫臻思索片刻:“這就對了,你們之間最大的裂縫就是他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你的不安全感也來源于此,這幾乎無法修複。”
她感到無力的低落,之後一直沒有再開口。
即将結束,準備一起下樓。
卻被溫臻叫住:“你先等一下。”
她有些詫異,遲疑片刻。
溫臻看出她的戒備,立刻說:“這樣,我們下去聊。”
一起送其他人到門口,溫臻又和她返回小區花園。
“剛才你說的,為什麼之前沒有告訴我?”
她垂眸看着腳下的石子路,沉吟片刻:“總感覺不好開口。”
“我理解,隻是你男朋友的問題可能更加複雜。”
她駐足看向溫臻。
“一般情況下,阿斯伯格患者不太能提供給伴侶情感支持和同理心。”
她勉強笑了笑:“其實還好,他能感受到我的情緒。”
“但你的問題是 ,你的情緒太複雜太幽微,連情感正常的人都不能完全理解,何況他?”
她笑容冷卻在嘴角,目光回到石子路上。
“他有其他的親密朋友麼?和父母關系也不好吧?你看,你是他唯一的親密關系,而你的殘缺的人格如何承擔如此沉重的愛?”
“兩個殘缺的人如何拼湊出一個健全的感情呢?”
她一直垂首不語,腦海裡過去所積攢的惶惑和不安逐漸上湧,将她淹沒,徹底窒息。
“一般而言,男性阿斯伯格患者會傾向于尋找具備良好社交能力和母性的對象,這樣才能彌補他們在社交和情感方面的不足。”
這些她的确無法給他,因為連她自己都一無所有。
“其實,患者并不是一般認為的那樣總是封閉冷淡,其實是出處于兩個極端,極端疏離或者極端依戀,總是找不到适度的方式和強度,而我覺得,你們恰好在兩個極點。”
他過分依戀,而我過分疏離。
“所以,或許你們之間的确不适合。”
終于,她艱難深呼吸幾次,嗓音滞澀:“可是,我知道不适合,但我很愛他......”
溫臻依舊語氣溫和輕柔:“好吧,那這樣愛下去,你可能會受傷。”
見她再次沉默,他繼續淺笑:“還有,不知道你們的未來規劃有沒有孩子?”
她茫然搖頭,的确沒有談論過這個問題。
“那我可能不得不先告知你,現在的研究表明,患病兒童中,大約有20%的父親和5%的母親也患有此症。”
“如果是你們的話,這個概率大概還會升高。”
她猛然回想起十七歲那個熾熱到窒息的下午,沖突發生前,自己就是在計算一道遺傳病的概率。
而現在,難道要計算自己的孩子得遺傳病的概率麼?
“我沒有想過這個......”她感到面頰酸澀無力,“也不一定需要孩子。”
“不,”溫臻忽然附身,影子将她徹底籠罩,“你應該找一個理解你的正常人......”
這樣近的距離,讓她睜大了眼睛,連忙後退一步。
下一秒,費瓊斯的聲音猶如從天而降。
毫無起伏的,冰冷低沉的,猶如風雨前暗潮湧動的大海。
“趙必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