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祜雙目緊閉,臉上都是血迹,盧月照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上身的棉布衣幾乎被鮮血染盡,還有好幾處不小的破洞,透過破洞可以清晰地看到肌膚上的大片傷口,有的傷口已經結痂,和上衣粘連在一起。
裴祜穿着黑色長褲,盧月照看不到他的腿上是否受傷。
盧月照眼淚都被吓了出來,腿也軟了,她用力眨眼,把淚水擠了出去。
裴祜的身影重新在她眼中變得清晰。
盧月照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還有呼吸。
盧月照摸向裴祜的額頭,感受着手心下滾燙的溫度,心中慶幸。
發了熱,也就是說,他還活着。
也對,剛才是他發出的聲響。盧月照被吓昏了頭,一時竟忘了。
救人要緊!
她拿起桌案上的水袋擰開,捏着裴祜的下巴給他喂了些水。
似是感覺到了的水的滋潤,裴祜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但沒有醒來。
怕是傷得太重,燒得太厲害了。
盧月照放下水袋後去看裴祜身上還有沒有傷口在流血。
沒有觸摸到濕潤,血都結痂了。
盧月照松了口氣。
她湊近去看裴祜暴露在外的傷口,上面殘留有黃色粉末,她用手輕輕沾了一點,去嗅粉末的味道。
像是止血藥,他自己處理過傷口,或者是有人替他處理過。
那接下來就想法子幫他退燒吧。
盧月照撕下自己的一截衣服布料,去殿外接檐下的雨水。
布料被雨水浸濕,她将多餘水份擰出,從額頭開始輕輕擦拭裴祜的臉龐。
血漬褪去,面前男子面容漸漸明了。
神儀明秀,朗目疏眉。[1]
盡管他雙目緊閉,下巴上冒着胡茬,盧月照還是想到了這八個字。
哪怕此刻再狼狽,也依舊氣度如華。就好比璋璜蒙塵,可依舊是美玉。
盧月照收回思緒,繼續小心為裴祜擦拭。
她避開裴祜身上的傷口,一遍又一遍地沖洗手帕,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同一個動作,直到裴祜身上的溫度低了下去。
盧月照突然很慶幸今日下了這樣一場雨,如果沒有這些雨水,她該如何救他。
還有,他究竟經曆了什麼,為何滿身沐血地躺在這孤山荒觀。
他如何來到這裡,又在等着誰?
盧月照坐在裴祜的身旁,一次一次給他喂水,水袋慢慢空了一半。
山雨初歇,雲銷雨霁,日影慢慢向西山移去。
裴祜覺得自己被困在混沌之中仿佛過了半生,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亦不明何去何從,上一刻油煎火燎,下一刻便墜入寒淵。
就在他覺得自己要在這暗無天日之地過盡此生時,不知是誰經過此處,帶來一陣微涼的風,風中夾雜梨霜陣陣。
他貪戀這風中的香氣。
慢慢地,混沌散去,眼前不複黑暗,裴祜看清了那是誰。
晔兮如華,溫乎如瑩。五色并馳,不可殚形。[2]既姽婳于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3]
眉目含情,宜喜宜嗔。
眼前女子頭戴一支木簪,绾住三千青絲,幾點灰塵遮不住面如舜華,容勝桃李。
這份顔色,是青山綠水浸出的靈秀。
她愣愣地看着裴祜,下一瞬展顔,似春水化冰,綠柳拂岸。
“你醒啦,”盧月照驚呼,“太好了,太好了!你渴嗎,餓不餓,身上哪裡疼?”
盧月照看着裴祜茫然的目光,覺得自己好像過于激動,怕是吓着他了,于是放低了聲音,輕聲問道:
“你……是誰呀,為什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傷,還一個人躺在這裡?”
裴祜看着自己身側努力鎮定自若的陌生女子,又看向自己頭頂的桌案,隻向外挪動了一點便覺得體内無數個地方在撕裂,他咬了咬牙,忍着劇痛爬出了桌案。
仿佛用盡了力氣,他支撐不住,躺在了地面上,許是挪動的緣故,此刻又添頭痛欲裂。
他阖上雙眼,想要回答盧月照的問題,盡力回想,卻一片空白。
他是誰,這是哪兒?身邊的女子又是誰……
無數個疑問圍繞着裴祜,可他抓不到一點思緒,也無力去想,又昏睡過去。
盧月照看着裴祜突然鑽出桌案,又突然閉上眼睛,快到她還沒反應過來。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還好,沒事。
雨已停,天邊餘霞成绮。
天色馬上就暗了。
趁着餘晖未盡,盧月照出了清雲觀,在霞光收于暗色,殘月挂于雲端之際,帶着摘得的果子回到了清雲觀殿内。
裴祜依舊躺在那裡,沒有醒來。
盧月照沒有喝水袋裡的水,隻給裴祜喝了一大口,她吃了兩個果子,有些酸澀,好在水分尚多,墊墊肚子也可。
星隐清雲觀,月照雲歇山。
明日等他醒了再說下一步如何吧。
盧月照靠在柱子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