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桡先是一愣,但秉持着傲然的姿态,雙手抱臂,頭朝一邊不予理會:“我不餓。”
樓少淵抱着愧意再度向前:“對不起,蘭桡……我知道我誠意不夠……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住……”
獨翊連連擺手,尴尬的笑了笑:“樓兄僅是無心之過,他不會再這樣了。”
蘭桡并不理他,樓少淵也跟着他後面走,時不時沖在他前面偷看臉色,一臉歉意的連喊三聲:“抱歉!抱歉!實在抱歉!”百般撫慰之下,蘭桡也不作回應,臉上顯然沒有半分笑意,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就招來了那隻“咕咕”,沖到樓少淵面前撲騰,遮擋視線,咕咕和他纏繞了好一會,再看清路時,蘭桡走的漸行漸遠,又離他相距二十米處了。
月籠千山,月夜如清光一色。
花禅穆一不知道是何時醒來的,畢竟這塊血玉就是曾經遇到錦玉的時候,從嘴裡叼過來給他的,這為玉中極品,希世之珍,起初他自然是不接的,但錦玉又是固執,接了就相當于要了這份信任,如今更是受之有愧。
錦玉見他不适應,便說:“我背你。”
花禅穆一自知身不由主,搖頭謝絕,又突然冒出兩股疑慮:“錦兄是何時尋來的?我記得從未告知過你家鄉之地……你也不過百年身,備嘗辛苦修化人形,這不應和自然之生。”
“朝廷奉命你留于清涼寺那些年,曾記載過你的出身,化形後我便尋去了沃洲鎮,此地香火極濃,可惜你的氣息被隐藏,原先是猜測近來的穆府之事應該和你有關,可我找不到你,流傳之中我就尋到了穆府和廟中,才推算出經過……信你還會回來,便和祁連将軍等了數月。”
錦玉的聲音細微低斂,此言不虛,似乎是在怪他,可他從來不會怪别人,自己的本體就是不宜于常人接近,若是再多說,隻怕是又惹人畏怯,腰上的玉石一直在不斷閃爍,如同心髒跳動,此朝相逢恨晚。
“這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的,其實你的存在是很好的,你的出現也僅僅是為了預示災難,能讓百姓早些知道真相,錦兄在我眼中,還是如那時一般明淨,不過身處世道,人心難測,你亦有化形之能,方可保全其中,玉石之事早已白水鑒心,曲意逢迎之舉不可再取,切莫忘記。”
花禅穆一囑咐完,察覺到附近有處水源之地,錦玉把他扶到一塊青石上面,山林将他籠蓋至黑暗裡去,一擡頭隻見天明,花禅穆一又想到了前者之事,瞬間明目無光,不禁颔首低眉,“我想回一趟古刹宗,這是小友為我建立,可我卻未曾踏足之地,真想不到他還能做到這般份上,隻是欲望将他置身其中,連我也不能辨别。”
錦玉心中凄楚,忽然一擡頭:“禅師,往後與我歸山……!”
花禅穆一馬上打斷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心下一陣酸:“祁連将軍何在?你得去尋他,我本無意再生還,可是血玉給我續了命,我認了這劫數,但是不能再違背天道了。”
“那日繩結一松,我就将祁連将軍……掉入了水中,無法拿起,後來……他就在這座廟裡了。”錦玉不谙水性,偶然一次,無意間将銅鏡月落入水中時,自知無法,隻能下山求助,途中一直叼着玉石引人注目,希望他們能懂錦玉的想法,撈到水中這面銅鏡,可惜水深且淵,無人能懂其中意願,一些人拿到玉石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後來錦玉一直潛心修煉,在極短的時間内修煉成人形,好在銅鏡月多年後終于被人撈出,被鑲在了古刹宗的撞座之中,不用多想,這人便就是獨淮客了。
“又是這般神奇的開端,不過錦兄……”花禅穆一心中記挂不少,自知無法,心有覺悟,“穆一不敢說心中無雜念,曾經也想實現所謂的一心清淨了無痕?僅是這一樁人間事就讓我斷了心,我是怎麼樣的人,原來從始至終沒有變過,曾經答應過要将他帶回祁連山,他不會二次去相信别人的,世道變換,魂魄載入銅鏡中多年,是更不堪重負的不死輪回,你得帶回他懷歸宿願。”
錦玉頓感不安,神色微變:“禅師……你不能是一個人!”
花禅穆一坦然,自笑一番:“你隻有這個選擇,可我不能,且時日不多了,你應該比我更明白,耗費在我身上的靈力相當于這些年積攢的修為,這并不值當。”
半晌不語,他與剛才的不苟言笑大不相同,揮手将錦玉招離後,轉身看着這扇紅木門面上的雕花形式,為萬字紋飾,誰能想到古刹宗剛建立起時的醇雅之風,屹立門前,如今已經不鮮豔了。
随後推開,一眼望去,看着座上那尊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佛像,恍惚出神,想到了以前的事,那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的曾經……
“禅師……”錦玉退後幾步,途中一直在使用靈力喚醒花禅穆一心中的那塊血玉,兩塊玉已然同符合契,找到了各自,一直不斷輸送靈力則是不想讓他再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又預感天降大雨,内心不明就裡,更不知該何去何從,隻好先行隐去了此地。
年少時與父母訣别之後,花禅穆一獨自行于世間救濟他人,此番穆府之中的穆老爺,曾是他途中救濟過的人之一,或許花禅穆一已經不記得了,但内心還是知道這人欲念不忘……初心不改也是有的,可害人終害己,他也不想去追溯了。
而當初那次跟銅鏡月和錦玉的無聲道别後,自己則是獨自回到了穆府,以及他在市語中聽到的傳聞,沃洲鎮所處的穆府上下皆被消殺殆盡的消息,他是不信的,可親眼見證了家破人亡,穆府早已經被燒的一幹二淨,不知父母生死,不明墓碑所葬,唯一剩下的也隻有那棵槐樹。
死傷的所及範圍規模之大,驚動了當地的衙門,縱然有人搗鬼,最後也不了了之,似乎是更神秘的陰謀隐去了多層說法,花禅穆一固然無權無勢,隻能等火被撲滅澆透之後,經過殘餘尋得府門之中的一些書籍官本,可早已成灰。
他走進父母的房間,多張信件早已被燒毀,最後清晰的字眼也被淚水澆滅,他回憶過,母親是不怎麼識字的,為何這些年為他寫了那麼多封,那麼多次的信件,他有些不可置信,平時見到波瀾不驚的瞳孔此時竟然微微顫抖了起來,連文字都不識幾個的她竟然能為他寫了一封信,看到最後才留下穆依兩個字,為什麼不是簡單的一?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是想讓他在外也有依靠嗎?也會找到相依為命的人嗎?還是人到暮年老有所依呢?
到頭來都是他年少時的一意孤行,鑄成大錯不怪他,食言也不怪他,隻不過是一時沖動的少年稚氣未脫,容顔未老時的作繭自縛,還是因看不透世事而身陷于俗世,自知生而困于生,臨别時心去難留,死前卻流連忘返昔日。
父母長辭于世已有百年,他的記憶也逐漸清晰在少年時。
意識回籠,隻剩下廟内燃起的長明燈火照亮,可這不能完全照明,雨滴敲擊在屋檐上的瓦片格外清晰,裡面卻安靜如斯,他心想,這次錦中書該托付給誰呢?祁連将軍又何時才能還鄉呢?
談何容易?世間并無回頭路,也不會因為他而改變一切。
古刹宗的瓦頂是穆老爺找村裡的木匠修建的,瓦片交錯之間蓋的也是嚴實密縫,可好巧不巧正有一滴雨落到了佛像臉上,一瞬間這滴雨水混如眼淚,是否也能抵花禅穆一心中所想呢?
此刻血玉的靈力也撐到盡頭了,花禅穆一将手揣入懷中拿出了這塊血玉,狀如珠圓紅潤,天地聚氣而生,氣脈凝萃相融,脫離他肉身時竟然化作了一顆丹珠,至于為何能隐去不被外界發覺,這也是錦玉所贈予的血玉,顯現一大神奇之處,如果再度服下是否真的能長生?至今不解,他不願再去面對和試錯了,絕不論真假。
花禅穆一始終也想不到錦玉會尋到這裡來,甚至是,沒有想過他會來,就算從無念想,也會有人不遠萬裡到達嗎?再也不得而知,當晚的雨聲蓋過了屋中佛像、浮雕、一切命理猶同燈滅,血濺當年。
在此生命已經終結,或許命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