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溪硯,金煙墨,相襯着霜毫大筆;火珠林,郭璞數,謹對了台政新經。六爻熟谙,八卦精通。能知天地理,善曉鬼神情。一槃子午安排定,滿腹星辰布列清。真個那未來事,過去事,觀如月鏡;幾家興,幾家敗,鑒若神明。知兇定吉,斷死言生。開談風雨迅,下筆鬼神驚。招牌有字書名姓,神課先生袁守誠。此人是誰?原來是當朝欽天監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誠是也。那先生果然相貌稀奇,儀容秀麗,名揚大國,術冠長安。龍王入門來,與先生相見。禮畢,請龍上坐,童子獻茶。先生問曰:
“公來問何事?”龍王曰:“請蔔天上陰晴事如何。”先生即袖傳一課,斷曰:“雲迷山頂,霧罩林梢。若占雨澤,準在明朝。”龍王曰:“明日甚時下雨?雨有多少尺寸?”先生道:“明日辰時布雲,已時發雷,午時下雨,未時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龍王笑曰:“此言不可作戲。如是明日有雨,依你斷的時辰數目,我送課金五十兩奉謝。若無雨,或不按時辰數目,我與你實說,定要打壞你的門面,扯碎你的招牌,即時趕出長安,不許在此惑衆!”先生欣然而答:“這個一定任你。請了,請了,明朝雨後來會。”
龍王辭别,出長安,回水府。大小水神接着,問曰:“大王訪那賣卦的如何?”龍王道:“有,有,有!”但是一個掉嘴口讨春的先生。我問他幾時下雨,他就說明日下雨;問他甚麼時辰,甚麼雨數,他就說辰時布雲,已時發雷,午時下雨,未時雨足,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我與他打了個賭賽;若果如他言,送他謝金五十兩;如略差些,就打破他門面,趕他起身,不許在長安惑衆。”衆水族笑曰:“大王是八河都總管,司雨大龍神,有雨無雨,惟大王知之,他怎敢這等胡言?那賣卦的定是輸了!定是輸了!”
此時龍子龍孫與那魚鲫蟹士正歡笑談此事未畢,隻聽得半空中叫:“泾河龍王接旨。”衆擡頭上看,是一個金衣力士,手擎玉帝敕旨,徑投水府而來。慌得龍王整衣端肅,焚香接了旨。
金衣力士回空而去。龍王謝恩,拆封看時,上寫着:“敕命八河總,驅雷掣電行;明朝施雨澤,普濟長安城。”旨意上時辰數目,與那先生判斷者毫發不差,唬得那龍王魂飛魄散。少頃蘇醒,對衆水族曰:“塵世上有此靈人!真個是能通天徹地,卻不輸與他呵!”鲥軍師奏雲:“大王放心。要赢他有何難處?臣有小計,管教滅那厮的口嘴。”龍王問計,軍師道:“行雨差了時辰,少些點數,就是那厮斷卦不準,怕不赢他?那時捽碎招牌,趕他跑路,果何難也?”龍王依他所奏,果不擔憂。
至次日,點劄風伯、雷公、雲童、電母,直至長安城九霄空上。他挨到那巳時方布雲,午時發雷,未時落雨,申時雨止,卻隻得三尺零四十點,改了他一個時辰,克了他三寸八點,雨後發放衆将班師。他又按落雲頭,還變作白衣秀士,到那西門裡大街上,撞入袁守誠卦鋪,不容分說,就把他招牌、筆、硯等一齊捽碎。那先生坐在椅上,公然不動。這龍王又輪起門闆便打、罵道:“這妄言禍福的妖人,擅惑衆心的潑漢!你卦又不靈,言又狂謬!說今日下雨的時辰點數俱不相對,你還危然高坐,趁早去,饒你死罪!”守誠猶公然不懼分毫,仰面朝天冷笑道:“我不怕!我不怕!我無死罪,隻怕你倒有個死罪哩!别人好瞞,隻是難瞞我也。我認得你,你不是秀士,乃是泾河龍王。你違了玉帝敕旨,改了時辰,克了點數,犯了天條。你在那剮龍台上,恐難免一刀,你還在此罵我?”龍王見說,心驚膽戰,毛骨悚然,急丢了門闆,整衣伏禮,向先生跪下道:“先生休怪。前言戲之耳,豈知弄假成真,果然違犯天條,奈何?望先生救我一救!
不然,我死也不放你。”守誠曰:“我救你不得,隻是指條生路與你投生便了。”龍曰:“願求指教。”先生曰:“你明日午時三刻,該赴人曹官魏征處聽斬。你果要性命,須當急急去告當今唐太宗皇帝方好。那魏征是唐王駕下的丞相,若是讨他個人情,方保無事。”龍王聞言,拜辭含淚而去。不覺紅日西沉,太陰星上,但見:煙凝山紫歸鴉倦,遠路行人投旅店。渡頭新雁宿眭沙,銀河現。催更籌,孤村燈火光無焰。風袅爐煙清道院,蝴蝶夢中人不見。月移花影上欄杆,星光亂。漏聲換,不覺深沉夜已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