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兒果然眼花,忽擡頭細看,一見八戒這般嘴臉,就唬得一步一跌,往屋裡亂跑,隻叫:“關門!關門!妖怪來了!”行者趕上扯住道:“老兒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師弟。”老者戰兢兢的道:“好!好!好!一個醜似一個的和尚!”八戒上前道:“老官兒,你若以相貌取人,幹淨差了。我們醜自醜,卻都有用。”
那老者正在門前與三個和尚相講,隻見那莊南邊有兩個少年人,帶着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男女,斂衣赤腳,插秧而回。他看見一匹白馬,一擔行李,都在他家門首喧嘩,不知是甚來曆,都一擁上前問道:“做甚麼的?”八戒調過頭來,把耳朵擺了幾擺,長嘴伸了一伸,吓得那些人東倒西歪,亂跄亂跌。慌得那三藏滿口招呼道:“莫怕!莫怕!我們不是歹人,我們是取經的和尚。”那老兒才出了門,攙着媽媽道:“婆婆起來,少要驚恐。這師父,是唐朝來的,隻是他徒弟臉嘴醜些,卻也面惡人善。帶男女們家去。”那媽媽才扯着老兒,二少年領着兒女進去。三藏卻坐在他們樓裡竹床之上,埋怨道:“徒弟呀,你兩個相貌既醜,言語又粗,把這一家兒吓得七損八傷,都替我身造罪哩!”八戒道:“不瞞師父說,老豬自從跟了你,這些時俊了許多哩。若象往常在高老莊走時,把嘴朝前一掬,把耳兩頭一擺,常吓殺二三十人哩。”行者笑道:“呆子不要亂說,把那醜也收拾起些。”三藏道:“你看悟空說的話!相貌是生成的,你教他怎麼收拾?”行者道:“把那個耙子嘴,揣在懷裡,莫拿出來;把那蒲扇耳,貼在後面,不要搖動,這就是收拾了。”那八戒真個把嘴揣了,把耳貼了,拱着頭,立于左右。行者将行李拿入門裡,将白馬拴在樁上。
隻見那老兒才引個少年,拿一個闆盤兒,托三杯清茶來獻。茶罷,又吩咐辦齋。那少年又拿一張有窟窿無漆水的舊桌,端兩條破頭折腳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請三衆涼處坐下。三藏方問道:“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在下姓王。”“有幾位令嗣?”
道:“有兩個小兒,三個小孫。”三藏道:“恭喜,恭喜。”又問:“年壽幾何?”道:“癡長六十一歲。”行者道:“好!好!好!花甲重逢矣。”三藏複問道:“老施主,始初說西天經難取者,何也?”老者道:“經非難取,隻是道中艱澀難行。我們這向西去,隻有三十裡遠近,有一座山,叫做八百裡黃風嶺,那山中多有妖怪。故言難取者,此也。若論此位小長老,說有許多手段,卻也去得。”
行者道:“不妨!不妨!有了老孫與我這師弟,任他是甚麼妖怪,不敢惹我。”正說處,又見兒子拿将飯來,擺在桌上,道聲“請齋。”三藏就合掌諷起齋經,八戒早已吞了一碗。長老的幾句經還未了,那呆子又吃彀三碗。行者道:“這個馕糠!好道撞着餓鬼了!”那老王倒也知趣,見他吃得快,道:“這個長老,想着實餓了,快添飯來。”那呆子真個食腸大,看他不擡頭,一連就吃有十數碗。三藏、行者俱各吃不上兩碗,呆子不住,便還吃哩。
老王道:“倉卒無肴,不敢苦勸,請再進一筋。”三藏、行者俱道:
“彀了。”八戒道:“老兒滴答甚麼,誰和你發課,說甚麼五爻六爻!有飯隻管添将來就是。”呆子一頓,把他一家子飯都吃得罄盡,還隻說才得半飽。卻才收了家火,在那門樓下,安排了竹床闆鋪睡下。
次日天曉,行者去背馬,八戒去整擔,老王又教媽媽整治些點心湯水管待,三衆方緻謝告行。老者道:“此去倘路間有甚不虞,是必還來茅舍。”行者道:“老兒,莫說哈話。我們出家人,不走回頭路。”遂此策馬挑擔西行。噫!這一去,果無好路朝西域,定有邪魔降大災。三衆前來,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說起來,十分險峻。三藏馬到臨崖,斜挑寶镫觀看,果然那:高的是山,峻的是嶺;陡的是崖,深的是壑;響的是泉,鮮的是花。那山高不高,頂上接青霄;這澗深不深,底中見地府。山前面,有骨都都白雲,屹嶝嶝怪石,說不盡千丈萬丈挾魂崖。崖後有彎彎曲曲藏龍洞,洞中有叮叮當當滴水岩。又見些丫丫叉叉帶角鹿,泥泥癡癡看人獐;盤盤曲曲紅鱗蟒,耍耍頑頑白面猿。至晚巴山尋袕虎,帶曉翻波出水龍,登的洞門唿喇喇響。草裡飛禽,撲轳轳起;林中走獸,掬律律行。猛然一陣狼蟲過,吓得人心-蹬蹬驚。正是那當倒洞當當倒洞,洞當當倒洞當山。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紗籠罩萬堆煙。那師父緩促銀骢,孫大聖停雲慢步,豬悟能磨擔徐行。正看那山,忽聞得一陣旋風大作,三藏在馬上心驚道:“悟空,風起了!”行者道:“風卻怕他怎的!此乃天家四時之氣,有何懼哉!”三藏道:“此風其惡,比那天風不同。”行者道:“怎見得不比天風?”三藏道:“你看這風:巍巍蕩蕩飒飄飄,渺渺茫茫出碧霄。過嶺隻聞千樹吼,入林但見萬竿搖。岸邊擺柳連根動,園内吹花帶葉飄。收網漁舟皆緊纜,落篷客艇盡抛錨。途半征夫迷失路,山中樵子擔難挑。仙果林間猴子散,奇花叢内鹿兒逃。崖前桧柏顆顆倒,澗下松篁葉葉凋。播土揚塵沙迸迸,翻江攪海浪濤濤。”八戒上前,一把扯住行者道:“師兄,十分風大!我們且躲一躲兒幹淨。”行者笑道:“兄弟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