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層雲散去,如今的安陽正處在早春時節,乍暖還寒,最難将息。紅日西墜,安陽城南的忠節侯府内早已一片靜谧,魚貫而行的奴仆輕手輕腳,唯恐發出一點異響擾主子清眠。
留雲居裡更是如此,為了讓主子安眠,春尋将仆婢遣走,隻餘了伶仃幾人在這伺候。被遣走的奴仆喜笑顔開,留下來的愁眉苦臉,無他,自去年九月起,留雲居裡的主子忠節侯府夫人崔雲歸便纏綿病榻,入冬以來更是染上了咳疾,日日留雲居内都彌漫着一股中藥味,看了多少郎中都不見好,府裡的下人都說這是橫死的花姨娘索命來了。
“春尋姐姐。”
春尋前腳剛踏進留雲居,後腳一個年歲尚小的小丫鬟就來了。
“怎了?”
春尋今日一早便出門替崔雲歸辦事去了,現今才回到府中。小丫鬟看了緊閉的房門,不由得放輕聲音:
“夫人今日一天米水未進。”
“藥也不曾喝?”
小丫鬟搖搖頭,春尋皺起眉來,夫人從去年九月失了孩子後就一直靡靡不振,纏綿病榻近半年,身體每況愈下,近日竟開始不思茶飯,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人嘀嘀咕咕之間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響,崔雲歸披着一件大氅打開了門,春尋忙把臉上的憂色收好,笑意粲然的迎上去扶住崔雲歸的手臂。
“夫人怎的出來了?外頭天冷,夫人莫過了寒風,我扶你進去吧?”
許是為了應景,她剛說完就一陣寒風夾帶着飄雪而來,崔雲歸捂着手帕彎腰劇烈的咳嗽起來,春尋手忙腳亂,想扶着崔雲歸進去卻被崔雲歸拒絕,隻能自去房裡倒一杯溫水,讓崔雲歸壓一壓。
崔雲歸咳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将喉間堵着的那口氣咳了出來,她才覺得好受了些,移開手帕,毫不意外的看見上面的一灘鮮血。
春尋見着那攤血就紅了眼,眼見着是要哭了,崔雲歸及時接過她手裡的茶水,将喉間的腥甜壓了幾分下去,感慨道:
“下雪了”
春尋不愧是自小跟着她的,立馬明白了她想幹什麼,無奈的招了小厮過來搬了椅子、火盆過來讓崔雲歸坐着看雪。
方才遣去的小丫鬟端着溫好的藥過來。
“夫人。”
崔雲歸掃了一眼藥,隻當沒看見,小丫鬟無措的求助春尋,春尋又是悄悄歎一大口氣,接過藥碗朝裡屋使了個眼色,小丫鬟如蒙大赦,不多時從裡屋裡端來了哄崔雲歸喝藥的蜜餞。
“夫人,好歹把藥喝了?”
每日讓崔雲歸喝藥都要一場拉鋸戰,春尋已經做好了鏖戰的準備,不料今日崔雲歸隻是看了看她,見沒有回轉的餘地便接過來一口悶了,中間沒斷。
這樣喝的後果就是被苦的打寒戰,崔雲歸忙撚了顆蜜餞含在嘴裡,企圖用蜜餞的甜掩蓋藥的苦。
等春尋拿了條毛毯蓋在她的腿上,崔雲歸就緩過來了,她今日之所以喝藥這麼幹脆,隻是因為她心裡記挂着正事。
“水月庵裡倩姐兒和焱哥兒的往生牌位可供上了?”
春尋掖了又掖,擺弄半天還是伸手給崔雲歸帶上了帽兜。
“二姑娘和三哥兒的往生牌位全照夫人說的辦好了,夫人說的銀錢也盡數給了水月庵的主持,特意叮囑過了,四成留在庵裡添香油錢,六成讓主持酌情救濟孤兒流民。”
入冬以來,崔雲歸就開始左一件右一樣的變賣自己的嫁妝,起初春尋還以為她是要做什麼,不曾想變賣來的銀錢今日盡數給了水月庵。
聽到一雙枉死的弟妹有了個歸處崔雲歸心情明媚了幾分,臉上也帶上了笑意。
“我死了,你也幫我去那求一塊往生牌立着,與羨哥兒放在一起,好讓我們母子黃泉相見”
魏卿羨,是崔雲歸那個未得的孩子。
提起他,春尋鼻頭一酸,起初剛懷上時夫人也是不喜的,後面月份大了,夫人也慢慢感受到了孩子的存在,滿心歡喜的做了許多小衣裳。去歲九月,夫人腹中的胎兒也六個月了,眼見着生産在即,那花姨娘就像一條瘋狗闖到到留雲居裡來,找到夫人就開始說二姑娘和三哥的死訊和慘狀。這樣也就罷了,她還肆無忌憚的告訴夫人二姑娘和三哥的死就是她花倚翠一手做的。夫人平生最是愛護一雙弟妹,即使在侯府上有婆母欺人、中有丈夫寵妾滅妻,下有惡奴欺主,但夫人依舊伏低做小,忍氣吞聲,為得就是用侯府夫人這個名頭為弟妹博個好前程。如今一雙弟妹皆慘死于花倚翠之手,夫人怎能看着殺人兇手在自己面前蹦跶,取了房裡鎮壓邪祟的寶劍一劍送花姨娘歸了西,之後夫人情緒過激,悲傷過度,一個成型了的男胎就這樣流産了。
花倚翠她死有餘辜!
“春尋,來。”
崔雲歸從毛毯裡伸出手喚回了春尋的思緒,春尋一秒回神,懊惱不已。應是她的表情太過猙獰,讓崔雲歸讀出了她心中所想。
“夫人。”
崔雲歸從懷裡掏出了一支玫瑰金簪,擡手想簪進春尋發中,卻無奈手上力氣欠缺,春尋忙跪下:
“夫人不可!如此貴重之物怎可贈予我?”
崔雲歸隻覺得眼皮好重,周身力氣如同剝繭抽絲一般,一點點的從她身上剝離出去,她伸手夠了幾下,如願的摸上了春尋的手。
“這支金簪乃是外祖母添于我的陪嫁,如今我氣數已盡又散盡家财,眼下實屬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你,這簪子權當留個念想吧。”
她這一番話讓春尋淚如雨下,崔雲歸感受到了淚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但她太累了,她擡不起手去擦掉她的眼淚,隻能斷斷續續的交代後事:
“前幾日……我将竹溪的明幽山莊過到了你的名下,我死後你便回竹溪去,招一個稱心的夫郎上門……好好過日子。”
春尋泣不成聲,崔雲歸眼皮沉重,欲閉還睜之間她仿佛看到了故去的母親、弟、妹,她欣喜若狂,抓着春尋的手青筋凸起。
“春尋姐姐,母親!我看到母親了……”